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后,他终于再度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空空如也的琴几和洒在琴几上皎洁的月光。他推开了纸拉门,铺满枯山水的庭院被漫天繁星映得格外明亮……那个一直在等他醒来的人,此刻正坐在庭院边的台阶上,望着那明月皎皎,星汉西流。
“三成。”
曹丕想唤出那人的名字,干涸的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那人站起身,索性邀曹丕去茶室一叙。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太多要说的话,并非三言两语就能问完。
接过三成递给他的茶碗时,曹丕仿佛又看见了茶水里倒影的白蝴蝶,同时映入他眼中的,还有三成手上的烧伤……想起屋内空空如也的琴几,曹丕大致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
“先前只听说伯牙为子期绝弦,却从未听说与知音断义还要把对方的琴一起焚了。“
才刚刚沏好的茶险些从三成手里的茶碗洒出来,
“可你也……不该用那种拙劣的谎言……“
“又是哪个伶俐的智将信了我拙劣的谎言,还像个被负心汉欺骗感情的姑娘一样一气之下把我的古琴烧了。“
本就心中有愧的三成被调侃到无法反驳,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撇过头,像是有些恼羞成怒,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因为那个谎言你差点都没命了。“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喜欢以别扭的方式表达关心,
“放心,我已经抱着遗憾死过一次,不会随便轻生的。”
明明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从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什么叫死过一次?”
“那次伐吴的过程和结局……我并非是从史书中得知的。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你见到的大概只是一个被囚禁在时光里的幽灵吧。在那个扭曲的世界里,在我出生前就死去的道士,和在我死后才出生的武将能同时存在,把一个早已在自己的故事里死去的人复活,然后扔到另一个世界也并非难事。”
这一切听上去要比鬼怪之说还荒诞百倍。
但现在,这个曾经和自己一同戏耍神明的共犯就活生生坐在自己眼前。
“曹丕。”
时隔太久,再度听见三成如此称呼自己时,曹丕竟反而有些不习惯。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三成,等着眼前之人发问。
”你提到的那位故友……“
这位陪他复国的智将并不难猜到那个故事背后的寓意,更不难猜到曹丕是如何在那个混乱的时空里得知了某些或许连自己也不曾经历的未来。
曹丕一眼便看出他此时所想,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三成,绝非是那种知天命便会认命的人。
“不重要了。不喜欢那个结局,去改变就好。“
三成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神情却格外释然。回想起来,在那个崩坏的世界里苦苦支撑的时候,曹丕也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要是看不惯这个世界的话,改变掉就好。
而他也欣然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是啊,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一定能改变的。“
一碗茶饮罢,曹丕将茶碗传回给三成,三成俯身接过茶碗时两人靠得很近,薄纱般的月光透过纸窗映在三成铜色的长发上,茶室内,灯烛微弱的暖光则映红了他清冷的面庞。
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似冷傲又惜命的智将,心底却藏着破釜沉舟的热血。
如同一汪清澈的冬泉,亦如同转瞬即逝的烟火。
这让曹丕一时有些出神。
对此尚未察觉的三成忽然再次发问,
“为何……不回大明国?”
在和谈之事上欺骗太阁,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边的恩怨吧。
曹丕传茶碗的动作似乎僵住了。他沉吟片刻,反问道: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其物如旧,其人不存……回那里做什么?”
明明是个寒秋的月夜,三成的脸却有些发烫,他抬起头,惊觉刚刚还看着茶碗的曹丕也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曹子桓,结义那天,你说’山有木兮木有枝‘……那句话真的只是一句调侃山中无桃花的戏言吗?“
扶着茶碗的手,不知何时被牢牢握住。
”并非戏言。“
黑色的长发挡住了落在屋内薄薄的月光,确认心意的二人之间仅剩的距离也荡然无存。
(红白)
次日,打扫房间的侍者报告说,整洁的茶室里,有个很重要的茶碗不知哪去了。看着耳尖发红的主公,和坐在他身边一起喝茶的曹太郎,左近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便以找茶碗为由识趣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