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之前周行就发现首邙山有蹊跷的地方——
数十里之外便能看到,山腹当中藏着极为深重的怨气,及至攻入首邙山,才发现那怨气中心居然是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
周行心知,山腹之中,必有蹊跷。他们一行势单力孤,要赶在援军来之前尽量保全,必然得另辟蹊径,是以周行当机立断,带着残余的军士直奔山腹。
果然,他们一经奔入山腹,后面的追兵便止步了。
周行带着众军士往山腹深处走去,他们走了一路,竟没有遇到一个守卫。
只是每走百步便有一个禁制,阻住众军士行进的路线,这些禁制有咒术,有陷阱,也有阵法。
不过这些都难不住周行。
他一一突破重重禁制,举手投足尽显轻松,可是众军士依然看得出来,越往里走,这禁制便越是凶险。
众军士愈加小心起来,每一步都放得极轻。幽暗的山腹中只闻呼吸之声。
倏尔静谧中“噼啪”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碎裂,接着是碎石裹着泥沙,簌簌落下的声音——
是走在最前方探路的军士踩裂了什么,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落去。
电光石火间,背后伸出一双手,及时拉住了那失足的军士。
“当心!”
众军士止住脚步,齐齐围了上来,发现前面竟没了路,适才打头的军士差点落入的是个巨大的中空,足有百亩之巨,下面是黑漆漆啥也看不见的深渊。
“那是什么?”一个军士压低了声音道。
“是怨气吧。咱们在外面看到的怨气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另一个军士小心翼翼趴在深渊边上往里看,他试图伸手触摸,被旁边的袍泽一把拉着了。
“浊气也重。”又一个道。
周行将几张符纸丢进那深渊,符纸一接触到怨气即刻燃起来,众人低头去看,几点火星不停坠落,深渊似乎永无尽头。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有些发怵。
旁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们的主帅正在山壁四周摸索,不知他摸出了什么,脸色越发阴沉。
彼时的周行还没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更没有意识到他的态度已经影响到了这十二部将的士气。
周行得到命令之时,以为这里只是首邙山的一个屯兵之地,邵则德派他来不过是想出出当年的恶气,顺便试探自己会不会在明知是绝路的情况下抗命。
自己只要表现出顺从的态度,对这场仗全力以赴,挨到援军到来就可以过关。
直到他看到这深不见底的深渊,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而临渊的满墙禁制,也证实了他的猜想,他的心不由沉到谷底。
按说不距道实力最强的是玄牝元君,她带着八大护道神愣是折了天柱,造成了天地断联。
可大变之后玄牝元君同护道神不知何故销声匿迹,不距道在毕则新的带领下却并没有因此折戟沉舟。
周行同先天五旗数次交战,发现他们的力量极为澎湃,绝非修为高深可以解释的。
这一点周行一直觉得奇怪,他知道毕则新的实力,论理不该这么强。
自己即便得燕师叔倾囊以授,也不敢正面对敌,每每应战皆须费尽心思,寻其薄弱点下手。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的话,这深渊直通黄泉之下的浊域,是不距道的力量源泉。”
周行从山壁旁退回来,对军士们道。
此言一出,满场骇然。
一个军士小声问道:
“可是浊域之上,不是有当年不周诸仙的禁制吗?”
“连华胥大神的两仪大封,都只能减缓浊气的流速而已,下界小仙能做到的不过是设置一个屏障,尽量把浊气控制在黄泉之下,浊气日夜侵蚀,难免会透过屏障涌到人境。
这些漏出来的浊气,对于不距道来说显然是不够的,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突破禁制的法子。”周行脸色沉重。
“如此重要的地方,周围却无看守,看来是有恃无恐。”一个军士道。
“这里浊气混杂着怨气,也的确不是谁都待的住。我适才查看了此间的禁制,如今人境战争频仍,冤魂无数,不距道摄取下界怨气,辅以秘法塑成这直通浊域的深渊,怨气不绝,通道不断,”周行叹了口气,“如果不禁绝此通道,只怕咱们永远除不掉不距道。”
四周静默无声,十二部将无人说话。
绝望在小队中蔓延,他们的铠甲早已破损,兵器法器也大多失了踪迹,每个人都是满身满脸的血和泥。
山腹之中无法判断时辰,可是他们也知道此时早就过了援兵承诺赶到的时间。
他们深陷敌阵,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主帅却告诉他们,敌方坚不可摧。
鏖战一夜,天色已经渐渐拂晓,山腹却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周行借着咒术照明,从他们每一个人面前走过,目光深深向他们看去,似乎想要记住他们每一张脸的模样。
十二个人列队而立,有人神色麻木,有人满面凄惶,有人刚刚才为丧命的袍泽落泪,此刻还红肿着双眼。
他们并不后退,却也失了斗志。
周行良久才肃然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攻下首邙山,援军来也罢,不来也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会死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