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巳经过数月的闭关修养,伤势总算痊愈。
在周行无数灵丹妙药的滋养下,枯竭数百年的经脉也终于重新丰盈起来了,功力至少也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八成。
他久在房中憋闷,周行便陪他一起出来走走。
两人边走边聊起这段时间跃鹿涧中发生的事情。
“如此说来,跃鹿涧竟已投了赤松国?”石方巳有些诧异。
“草萤让人家抓了个现行,那唐驰骛直接上门问罪,亭皋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只好表示要将草萤逐出本族。既没了浊修在手,他也只好向赤松国投诚。赤松国这一招将计就计,倒也是妙。”
雨后的山巅架起一弯断虹,把苍穹衬得又高又净。
周行转头去看石方巳,暖阳洒在大哥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适意。
“当年的问荆想要练成浊修庇护同族,想不到今日的山妖一族依旧做此打算,他们难道忘了,青崖成浊修之前难道不是他们的同族吗?
身份一旦转变,立场就变了。说得好听,成为浊修是为了庇护同族,可他们既然成了浊修,自然同浊修才是同族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居然还如此执迷不悟。”周行摇头,多少有些哀其不幸,叹其愚陋。
石方巳倒是觉得平常,“也许在他们的眼里,身为妖灵一定是会被欺压的,与其给外面的浊修欺压,还不如给自己供养的浊修欺压。”
千百年来,妖族中这样的事情也不少了,外人看着觉得昏蒙,对于局中人来说,却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话说回来,那草萤也是可怜,为了同族冒这么大的风险成浊修,最后竟成了弃子,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呢?”石方巳对草萤多少有些同情。
风迎面而来,裹着一股异香,非桂非兰。
周行游目一扫,见近旁有一排茱萸,他走过去随手薅了把茱萸子,红色的小果带着露水,显得鲜嫩欲滴。
他打量着手中的茱萸子,闲闲开口道:“如今妖族再容不下草萤,赤松国也通缉她,青崖更不会留她,我看呐,她只剩下一个人可以投奔。”
周行说着就往嘴里塞了颗红果,石方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甫一入口,味蕾立时被一种又酸又冲的味道袭击,他五官皱成一团,当即吐了出来,“呸呸呸,中看不中吃嘛。”
“这是辟邪用的,谁让你吃了,”石方巳笑着从他手里薅走了剩下的茱萸子,“你说疏柳吗?那小妖倒是个痴情的,正说呢,今日我们转这一圈怎的没见到那小妖。”
石方巳边说便看看四周,他闭关前四野一片翠绿,而今大片的山林都已泛黄,风一吹,无数的落木打着旋儿,萧萧而下。
周行摇摇头,一脸神秘,“疏柳早就被青崖送回绿无涯老家去了。就算他在,他一个刚刚化形的小妖,哪里有能力在这几方势力当中周旋?”
“这就奇了,那草萤莫非还有别的去处?”石方巳不解。
周行继续卖关子,他笑着一拉石方巳的胳膊,“大哥,我带你瞧个热闹去。”
*
同一时间,在不距道的玄牝元君庙中,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娘跪在元君娘娘座前。
“小女子如今众叛亲离,天大地大,再无处容身,只求玄牝元君收留。”各方遍寻不到的草萤竟藏在这里。
那座上玄牝元君雕像不动如山,草萤不断叩首哀求。
也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玄牝元君,倏尔上方传来一个肃穆的女声。
“玄牝元君救苦救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既然有意投诚,你的诚意在哪里?”
草萤见玄牝元君开口,不由大喜过望,忙道:“上神只要开口,小女子但凡有的,必然双手奉上。只是小女子孑然一身,实在是身无长物。”
“无妨,你既然已修炼成浊,本元君就要你自愿奉上的一口浊息。”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草萤当即欣然应允。
“小女娘到底单纯,人家哪里要的是你一口浊息,人家要的是你的命。”角落中兀的传来一个女声。
“什么人也敢来插手我不距道的事情。”玄牝元君嗔怒。
“不距道玄牝元君自当年天地大变后便销声匿迹,你又是哪里来的宵小在此冒充玄牝元君?”虚空中一个身着盔甲,手提长枪的女将现身。
她的身后一个个同样身着盔甲的将士也纷纷显出真身来。
“太阴师李镇靖?”那玄牝元君的声音竟变成了男声。
草萤猝然而惊,抬头一看,那玄牝元君塑像竟原地化作了一个男人。
正是先前打伤石方巳的邪神地辅星君池连峰。
正如周行推测的那样,池连峰助力草萤成浊,原是有所图的。怎料中途被周行和石方巳横插一脚,险些功亏一篑,而今草萤自动送上门来,他正要顺势拿下。
可怜草萤排除万难修得浊身,不过是邪神眼里果腹的一口点心而已。
“呦,认得本帅。”来人正是玄天城七政军麾下太阴师主帅李镇靖,她凤眼一眯,却难掩眸中慑人精光。
七政军麾下七个师,以七曜为名,分别为太阳师、太阴师、太白师、荧惑师、辰师、岁师、镇师。
今日来的太阴师,上到师帅下到士卒皆是鬼修,这群将士自录名于玄天城,便从阴司生死簿上除名,虽为鬼魂之体,却可行走于日光之下。
“大司马有命,不距道邪神人人得而诛之,谁能取邪神首级,本帅重重有赏。”李镇靖一声令下,众军士当即扑上。
神庙对面的山头上,周行同石方巳两人席地而坐,边吃着果脯酒水,边看热闹。
也不知道那里面是怎么在打,只见到神庙忽然爆发出耀目的白光,殿内梁柱不堪重负,屹立数百年的神庙轰然垮塌。
草萤从灰烬弥漫的废墟中滚出来,被呛得几乎只剩半条命。
可太阴师的鬼修却不受影响,凌厉的阵式丝毫不乱。
七政军的将士自来骁勇无畏,配合天衣无缝,这边草萤还没喘过气,池连峰就被斩于刀下。
太阴师既来了,此间的事务再没有悬念。
在四隅堂的指证下,青崖暗中襄助不距道的事情被大白于天下,李镇靖自然不会放过青崖。
青崖一死,太阴师处理完不距道的残余,便径直离去。
赤松国再无对手,顺利入主跃鹿涧。
妖皇唐雩派了度支曹的主事前来,将跃鹿涧的灵壤、灵壁、灵水登记造册,按照人头分给了归附的众妖,又规定了每年出产了灵宝,要向妖国缴纳多少比例的赋税。
七政军有意无意的纵容,竟像是给赤松国背书。
至此,赤松国可算是此局中唯一获得全胜的一方,这令得原本打算看赤松国吃瘪的下界看客们吃惊不已。
*
“你说什么?赤松国在跃鹿涧干了什么?周行竟没有管?”一向以脾气好闻名于世的邵则德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周行不光没管,还助纣为虐。他竟应承跃鹿涧的妖灵从此只向赤松国一方纳税便可。”玄天城的冬官司空多则和,此刻正在邵则德面前进谗。
“荒唐!这不是胡闹吗!”大冢宰气得吹胡子瞪眼,“此事你为何不早早上报?”
“我原以为有周行在,定然不能让赤松国成事,不想这周行竟胳膊肘向外拐。如此一来,我玄天城的威信何在?”大司空继续煽风点火。
邵则德甩着袖子在屋中疾步走来走去,“这个周行,我道他心灰意冷不想再管玄天城的事情,我也由他,如今竟如此胡闹。”
“他就是被你惯的,之前在玄天城就无法无天,而今更加游龙入海,谁还管得了他。”多则和继续给周行上眼药。
周行的人快要查到他的头上来了,眼看着引火就要烧身,他哪能不急呢。
可大冢宰毕竟是大冢宰,哪里是几句谗言就能拿捏的。
况且在邵则德看来,周行已经离开了玄天城,双方曾经对于权力的明争暗斗都已经尘埃落定,再去跟周行计较什么,倒显得自己不宽和了。
邵则德倏地止住脚步,沉吟半晌方道:“我心中自有计较,你不用撺掇。阿行有时候是任性了些,不过也不至于分不清敌我亲疏,他这么做当有因由。”
“师兄,你又纵着他!”多则和气恼。
邵则德摆了摆手,“如今他心绪正不平,且再容他些时日,过阵子招他回来,待他回城,问清楚缘由,再同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