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把鹿娃带回蚀余洞,也近一年了。周行不问世事,一心只在山中逗弄小儿。
这天夜里,骨白在桌旁磨着一块白色的石头,鹿娃躺在床上不肯睡觉,怀里抱着个布娃娃,赖着骨婆婆给他讲昨夜未完的故事。
这孩子昨夜被那恐怖故事吓得哇哇大哭,今夜却意犹未尽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骨婆婆,那牧羊少女被献祭给恶魔,皮肉制成手鼓,白骨制成傀儡,那她不就死了吗?”
“是呀,那少女自然是死了,可即便是死了,她的灵魂也不得不受那恶魔驱使,永世不得超生。”
骨白手中的石头渐渐磨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圆环,她拿起圆环坐到鹿娃身边,一低头,这才发现鹿娃怀里的布娃娃,骨白奇道:“这个布娃娃是哪里来的?你一个男娃怎么也玩儿起这个了?”
“我在阿爹房里翻出来的,他屋里好多个漂亮的布娃娃呢。阿爹说我喜欢就给我玩儿,阿爹也是男娃,他怎么可以玩儿呢?”鹿娃瞪着眼睛,一派天真。
骨婆婆将一根红色的细线穿过圆环,挂在鹿娃脖子上,笑道:“你什么时候见你阿爹玩儿过布娃娃?只怕是买来送小女娘的,倒让你占了先。”
鹿娃并不在意这些,犹自关心那故事中的少女,他问道:“那少女怎么办,可有人来救她?”
“自然是有的,后来有一位极厉害的大能从天而降,那恶魔还驱使白骨傀儡去打那大能,可那大能修为非凡,轻而易举便将那恶魔收拾了。”
鹿娃担心得小脸都白了:“那大能可知道白骨傀儡是被迫的?不会连她也一同收拾了吧?”
“大能神通广大,自然知道傀儡是被操控的。”骨婆婆笑得慈和。
“那后来呢?”鹿娃眼巴巴地望着骨白。
“后来呀,”骨白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回忆,“大能斩断了白骨同那恶魔之间的联系,给了傀儡自由。
那傀儡感恩大能再生之恩,从此便跟着大能,服侍左右。”
鹿娃听说少女得到救赎,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他用手摩挲起脖子上的白环,这才肯乖乖睡觉。
骨白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鹿娃,嘴里低低地哼着摇篮曲。
周行便是此时走了进来。骨白一见主君,便站起身来,侍立一旁。
周行轻手轻脚走过去,见鹿娃已经睡熟,便给他掖了掖被子,再随手掐了个法决,免得大人说话吵醒孩子,这才道:“这孩子长得倒快,才不过几个月,衣服就短了一截。”
骨白看着鹿娃的睡姿,一脸慈祥道:“明儿我再去山下扯几块布,给鹿娃做几件新衣。”
周行目光落在鹿娃脖子上挂着的白环上,略皱了皱眉:“你再疼这孩子,也不该随意损耗自己本体,做这护身符。”
“鹿娃这孩子命苦,多一重保护总是好的。”骨白忙道。
这些日子骨白从旁细观,心中多少有些奇怪,主君并无子嗣,照顾起小儿来却轻车驾熟的,仿佛做惯了似的,又联想起那布娃娃,当下未及思量,便脱口而出:“主君如此体贴入微,倒不像是第一次做人阿爹。难不成外边还有别的孩子吗?”
周行闻言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骨白,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自周行封印修为之后,性情倒是温和了许多,尤其对着鹿娃更是半点脾气没有,氛围如斯,以至于骨白一时忘情。
骨白暗恼自己竟如此僭越,见主君面色不虞,慌忙伏地认错。
周行神色略缓,他看了看骨白头顶银丝,再看看鹿娃,忽又觉有趣,他抬手示意骨白起身:“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俩是祖孙。偏生你非要变化成这老妪模样,我倒平白比你矮了一辈。”
骨白赔笑道:“主君这话叫老身惶恐,老身跟着主君修行数百年,早已明白万般皆是虚妄,哪里还在意什么皮相。”
她说得超脱,可周行知道,她当年便是因为容貌娟好才被选做傀儡,遭受了肉身被剥皮抽筋、灵魂被禁锢驱使之苦。
自她能修出皮相后便再也不肯以早年的容貌示人,连周行都只见过她这白发老妪的模样。便是骨白这名字也显然不是她做凡人时的真名。
骨白如此不肯以真实面貌见人,要说没有心结,周行是不信的。不过既然骨白自己不愿多提,他也无谓揭人伤疤。
“主君,这孩子将来要如何安排呢?”
说到鹿娃,周行叹息一声:
“这孩子半妖之身,又不容于母族。我当年将他安排到那凡人村落,本意是想让他如同凡人一般,平平安安终老此生便罢。谁知又漏了消息,再把他托付出去,也是白白连累别人。如今也只好暂且带在身边。”
骨白听说不会把鹿娃送走,心中欢喜,接口道:“是,这孩子既然也是不周血脉,不周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将来培养成才,也是主君一大助力。”
谁知周行却摆摆手:“何苦来呢,没得拖个孩子下水。他没享受过当年不周的风光,反倒叫他担起这重担。”
周行这话多少带出点无可奈何,骨白有心宽慰,却也知言语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