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神与风神成婚时,天帝曾许诺,以长子迎娶其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药老啧啧,虽然看起来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老者,但作为高品炼药师的药尊者,实际上往日也多有强者献好谄媚,对众星捧月受用良好,深谙将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的处世之道,因而也不以为然,“无妨,你也不算吃亏,你只管受着好处,若是他们敢借你的名头做什么,你再划清界限便是,莫要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润玉抿了抿唇,他向来是很乖的孩子,也未曾想过什么忤逆不从,但药老在璇玑宫住了百年,又是他与萧炎的老师,性格随意风趣,和天界长者并不相同,所以,也许是被长辈呵护着,真心话也能说出两句了。他抬起眼,低声道:“……但我不想要,老师。”
药老梗了一下。
他盯着面前纤细单薄的小小少年看了几秒,无奈的叹口气:“小玉儿,你这性子……怎么偏生在皇家呢。”
“以结两家之好”是平民百姓的说法,但牵涉到皇家,大抵更接近于巩固水系势力吧。如果润玉有心,大可借此机会去拉拢水族,而不必管水神是否愿意,作为天帝长子,他有这个身份与能力,完全可以培植自己的势力与二殿下打擂台,他能做到,只要他想。
毛笔搁在宣纸边,绘了一半的山水图被墨色晕开了。
“可我不想要权势,也不想做天帝。”少年容貌清雅,温柔就像是天穹上的白云,会将其所接触到的一切轻轻包裹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去斗气大陆。”
“斗气大陆有什么好的呢?”药老便问他。
“群雄荟萃,万道争锋。”润玉托着下颔道,那双灵动的,乌黑的眼眸里泛起涟漪,如同湖面上融化的阳光,“我常听萧炎说一望无尽的丛林山脉,有智慧的魔兽出没;黄沙连天,沧海无边,中州辽阔,多有上古遗迹,天才集聚,宛如繁星万千……”
药老又叹了口气,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润玉是在与萧炎的日常聊天中被说动了心思——可这又哪里怪得了他呢,天界生活确实枯燥,连他都坐不住,润玉才经历过多少事啊,连萧鼎萧厉的生活都比他多上几倍的波澜,年纪轻轻的孩子,天性总都是活泼的:“你说的这些,去到魔界,妖界,也许可能看到吧。”
“润玉终究是天界殿下,”有些委屈似的,润玉眸子都黯淡了几分,“再如何憧憬,这些地方,润玉也去不得。”
“待你弟弟登基,你做个闲散仙人……便如那月下仙人,也就是了。”
“可是,还要好久好久啊。”这么一说,润玉更失落了,低头抚摸着倚靠在他身旁的魇兽。虽生长在天界的宫廷,需要面对寻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攻讦磨难,自幼便聪慧异常,但他到底还没有成年,心智并不成熟,在亲近信任的长辈面前,难免露出几分真实情绪,“到那时,我也没机会同萧炎一起去了。”
润玉并没有刻意卖惨的意思,他只是在平白的陈述,可怎么说呢……真心听着更叫人心疼了。做长辈的,几个能不心疼孩子呢?
最多只能持续一个时辰的唤龙咒治标不治本,萧炎不行,药老也没办法让润玉长期的停留在斗气大陆,当然会想让大殿下在天界能过的开心些。
他将这事大包大揽的应下来:“不就是婚约吗,你不想要就解除好了。以前萧炎也有个,还不是一拍两散——”
“萧炎的婚约?”
润玉敏感的转头,表情有些奇怪,好像第一次意识到他与萧炎的相同共通之处:“婚约?……萧炎?他有未婚妻子么?”
“那倒是没有,早就已经解除了。”药老想了想,“当时确实闹得不太好看……放心,小玉儿,我这次会注意些。”
此处需要标注一下,药老和萧炎有一个巨大的区别。
——药老是真闲。
若是放在斗气大陆,他决计想不到自己能活这么久,天界的灵气温润,缺乏攻击力却着实养人,他这都已经活成了千年老怪了,说出去能随机吓死几个风尊者,而另一面,萧炎最缺的就是时间,别说享乐的时间,除却和润玉的定期聊天,他赶路都在修炼斗技,只差没走路的时候炼丹了。如果可以,指不定他比润玉都想换世界,若是能去润玉的世界过上几百年安生修炼,魂殿还能是麻烦吗!……但考虑到把自己拆成魂魄才能通过镜面,副作用显而易见的比好处更大,青年还是只能满怀遗憾的放弃这个主意。
但药老应声应得太过痛快,听起来反而就有些不太靠谱,润玉对此相当忐忑不安,药老也……相当对得起他的忐忑。
此前,自从药老醒来,润玉越发深居简出,在璇玑宫看书弹琴养魇兽,刻意回避社交,更多是避免冲突牵涉到药老,为此宁愿把旭凤扯到璇玑宫外再陪他玩,但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躲是躲不过去的。
尤其是随着时间流逝,小凤凰也到了年少顽皮的年纪了。
平心而论,旭凤其实没什么恶意,也称不上坏心,可是,孩童扯下蜻蜓的翅膀本也不是为了残害蜻蜓。若是天界两个皇子当真齐心协力拧成绳子,怕是太微早就坐卧不宁,若是二殿下不能吃亏,那就只能委屈大殿下了,这个道理除了旭凤,可能所有人都懂。
起由旭凤,终由润玉。这样的故事发生过很多次,过去一样,未来本该也一样,偏生这次特殊,落进了他人眼里——药老刚刚发现这件事。
天光泠泠,自上往下倾洒,照耀在略有些虚幻的苍老人影上,却未在地面上印出半点影子,这般情景看上去略微有些诡异,而更诡异的则是其磅礴强大的气息,宛如山岳与海洋悬于高空上,不需落下,已有了充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