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石阶尽头，云雾缭绕。云岚山的广场完全由清一色的巨石铺就而成，古朴不失大气，足足近千人成半圆之型盘坐其中。无一例外的全部身着月白色袍服，袖口处绣着云彩长剑，随风飘荡，噙着许些微弱剑意。虽然人数众多，但广场中却是鸦雀无声，除了低低的风声呜啸，再听不见第二种声音。

不，还是有的。

从某一刻起，忽然有脚步声从广场外的青石台阶下悄然响起，轻微，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口，一步步上行。

近千云岚宗弟子们浑然一体的气息都起了变化，而广场中央的石台之上，距离宗主云韵所在的最高处不过两阶之差，身着月袍的少女也逐渐睁开了眸子，目光停在台阶尽头那一处地方。

阳光自天幕而下，穿透了飘渺的云层，将最后一阶青石渲染成镀金的颜色。一道挺拔单薄的身影，脚步一提，缓缓踏上了最后的台阶。出现在了无数道视线之中，脚步一提，走完了最后的台阶。

脚步轻提，然后放下，如此前进三步，唯有低沉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广场中飘飘荡荡。

事前一直挺焦虑，但到了这个时候，站在云岚山上，上千云岚宗弟子，各方势力首领强者环绕之中，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了。

“萧家，萧炎。”

“纳兰家，纳兰嫣然。”

云岚宗的少宗主身姿轻灵，自高台之上一跃而下，端立在萧炎面前。阳光与阴影将他们切开，占据广场的两侧，二人视线相对，一如三年之前乌坦城的萧家。

在纳兰嫣然入场之后，最上方一阶，闭目休憩的云岚宗宗主也终于睁开了眼。虽然她陪同古河去沙漠寻火时被美杜莎女王打伤，此时还没完全养好伤势，但今日对纳兰嫣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天，作为老师，她当然会在这里陪同徒弟。而既然她在这里，主持比试的人便也当仁不让……？

然后，在看清楚与弟子比试的对象时，女子面上的淡然被蓦然冲破了：“……药岩？”

萧炎的注意力完全在纳兰嫣然身上，根本没注意周遭，直到听到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声音，才侧眸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他看到了熟人，同样面色微变，生出一丝惊愕。

魔兽山脉云芝，云岚宗宗主云韵。

他费尽心思谋取一个斗皇的人情，架不住加玛帝国大概是真的很小。

“云芝……？”但萧炎的惊愕比云韵还要短暂，只是一瞬，他反应了过来，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半带嘲讽的冷笑，“原来如此。”

风卷着黑袍猎猎作响，他收回视线，不再看云韵。

“老师？”纳兰嫣然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些许怪异，转首去看云韵。老师这是和萧炎认识吗？

“……无事。”云韵迅速的摆了摆手，她毕竟也是个斗皇，修炼至今经历繁多。同样很快的敛下了那异样情绪，长声道，“三年之约已至，今日之后，一切恩怨纠葛尽当烟消云散。此次比试，意在切磋，点到为……”

“生死各安天命。”萧炎一抬手，淡淡的打断了她。

虽然只是个大斗师，年纪轻轻，但立在云岚宗广场上，直面着身为斗皇的云岚宗宗主，依旧面不改色，气度从容，一句“生死各安天命”，直接把自己的生命压上战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看不出这便是当年那受尽嘲讽的萧家废物。

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云岚宗重点培养的宗主接班人啊。

“呵呵，有魄力的小子……”被请来观礼的各方势力强者里不乏一些脾性古怪的老家伙，听闻此句，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更有甚者，还对着萧炎竖起大拇指。

纳兰嫣然眼眸轻抬，凝视着面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注意到了后者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是怨恨么？她不确定。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随你。”

云韵蹙眉，她并不认可生死相斗，是弟子纳兰嫣然，还是曾经与她有恩的药岩……萧炎，哪一方死了，都不是她想看到的。但两个孩子的决定下得太过决绝与突然，她没有制止的机会，只好暗自决定提起注意力观察，关键时刻出手阻拦便作罢。哪怕重伤未愈，她斗皇的实力也摆在那里。

萧炎深吸一口气，也不顾云韵有没有退开，是云韵欠他人情又不是他欠云韵，他本就不是很在乎。手掌缓缓握住背后的尺柄，猛然一抽，玄重尺带起一股压迫风声，斜指地面，尺身劲风，将地面上的灰尘吹拂起来，淡淡的青色斗气随之缭绕而起，那双漆黑的眼眸望向纳兰嫣然：“三年之约，我如约而至。今日，解决掉以往的恩怨吧。”

纳兰嫣然同样抬手，手指上翡翠色纳戒光芒闪动，一把修长的淡青色长剑闪现出来，被她握在掌心。她与萧炎对视，略带惋惜的叹息了一声：“我自己的婚事，自己会做主，即使如今已过三年，可我并不认为当年我做错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或许在选择之时，因为一些举止不当，但若时间返回，我想，我依然还是会这样。”

“举止不当……吗。”萧炎轻笑了一声。

事已至此，说对说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都是年轻气盛的天才，落子无悔四个字谁都明白。无论是谁，都要将自己的选择坚持到底。

纳兰嫣然站直了身体，望着对面表情平静的萧炎，手臂缓缓抬起，修长的淡青色长剑之上，青光越发浓郁，伴随着她周身气势节节升高，直至大斗师的气势，剑刃倾斜映照着灿阳，反射出一片森冷寒芒。

扭了扭脖子，萧炎抬眸，哪怕事前他曾经对着鲤儿有千万般忧愁，但到了这一刻，曾经那所有的踌躇，迟疑，不舍，一切都在眸子里隐去了，只余下少年人一往无前，宁愿撞碎南墙的意气与傲骨，仿佛火焰灼灼，将情绪燃烧殆尽。他手掌握着面前的玄重尺柄，周身青色斗气犹如火焰般暴涌而出！

我说过，我必须要赢！

重尺挥动，身体猛然化为一道黑影冲撞而去，尺锋沿途划过青石，便带出一条长长的火花以及深深痕迹，萧炎率先出手！

纳兰嫣然紧握长剑，她修行风属性功法，最重速度，脚尖轻点地面，长剑横削，与暴冲而来的萧炎交错，后者动作虽猛，灵活程度却也不差，身形骤然停顿，巨大黑尺一提，轻易抵御住纳兰嫣然这试探性的一击，得势不饶人，手臂挥动，玄重尺带起一股凶悍劲气，横砸向身后！

两者接触，凶猛的能量爆炸声骤然响起，青光大盛，堪称刺目。

“斗气铠甲……这家伙居然…也是大斗师……”

广场上响起了连片的抽冷气之声，比看到纳兰嫣然爆发出真实实力还要震惊。就连云韵都面色微变，看待萧炎的目光越发奇异，她还记得，魔兽山脉被少年所救的时候，后者只是个刚踏入修行之道的斗者。而于其他人，这份震撼也丝毫不会少，纳兰嫣然的天才人尽皆知，并不算太震撼，但她所面对的少年……三年之前还是以废物之名入耳的。

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纳兰嫣然的爷爷——纳兰桀。

他曾经愤怒于纳兰嫣然退婚的举动，不过那跟萧家或者跟纳兰嫣然自己关系都不大，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好面子，拉不下脸去撕毁当年与萧炎爷爷所下的约定，论其本心，他是不希望纳兰嫣然嫁给一个废物的，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现在，他真切的感到了一种后悔，他开始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拦着纳兰嫣然了。

如果纳兰嫣然没有退婚，那么现在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人，就该是纳兰家族最为满意的女婿投资了吧？

要知道，萧炎可是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就从一个废物蜕变成大斗师，快速的赶上云岚宗这般庞大势力支持的纳兰嫣然的进度了啊。谁能保证再过一些年他会成长到何种地步？

一旁，其他几个势力首脑打量着纳兰桀的模样，虽然没有去直接戳对方的伤口，但一个个却皆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起来。近年来，纳兰家与云岚宗的关系越发密切，让很多势力都不太舒服，能够看着它吃鳖，大家都很开心。

云岚宗高层所在的石台上，十几位身着白袍的长老也被萧炎忽然召唤出来的斗气铠甲惊得愣了一愣，好半晌才逐渐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时，之前的云淡风轻被凝重所取代，他们似乎都远远小看了那个萧家曾经的废物。

“宗主，这……”一名白袍老者转了转头，本想询问大长老，但意识到宗主还在这里，不由得又望向云韵。

大长老云棱张了张口，到底不可能越过云韵去。云韵轻声道：“他的实力也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与嫣然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嫣然所修习的斗技都是我亲手所授，在这一点上，萧炎没有那么容易追上。”

这位年轻的云岚宗宗主凝视着场中背影单薄的少年，停顿片刻，补充道：“何况，是输是赢，拿得起放得下，我云岚宗也输得起。”

“宗主，您这是……”那长老想说，这也太不乐观了点吧，都已经假想到少宗主失败了吗。但云韵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闭了闭眼，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谈。

“且看吧。”

……

纳兰嫣然架住萧炎的一尺，借力凌空一翻，轻灵的落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她站直了身，望着对面表情依然平静的萧炎，手臂缓缓抬起，淡青色长剑之上青光越发浓郁。说实话，她的震惊一点不少于其他人，即便她并未小看过萧炎的修炼天赋，但也没那么容易想到后者居然能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从一个连斗者都未达到的级别直接蹦上大斗师啊！

原本以为能够简单的取胜，但现在，她也决定要倾尽全力，如此保障比试的胜利。

不同于她，一开始，萧炎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干脆点吧，纳兰嫣然。”少年轻声道，“我答应了鲤儿要回去陪他的。”

这句话纳兰嫣然没听懂，但她也不必听懂。萧炎猝然出手，攻击利落狠辣，左脚猛然重重轰地，身体化作一道黑色影线，几乎是贴着地面，闪烁般的接近了纳兰嫣然，如火山喷发般的攻势，没有半点手下留情——他们之间又何来的情面呢？

在这一刻，手，臂，肘，腿，头等等身体之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成为萧炎手中恐怖的杀人利器，他很擅长近身战斗，肘臂挥舞间，恐怖的力量在周围的虚空中带起接连不断的音爆声，每一次气劲落空都会在青石上留下一个不浅的坑痕。

而纳兰嫣然也没有丝毫示弱，虽然被萧炎近身对她不利，但仗着身法斗技的奇异，她仍然屡屡躲开了萧炎的攻击，长剑挥动，剑气凛然，在地面上留下无数道切痕。

随着两人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强大的斗气几乎是如喷泉般以自两人体内澎湃而出，越发肆无忌惮，强猛狂暴。不断能听到强烈的能量炸响，两道影子飞快的在场中不断闪烁移动着，炽热的斗气以及凌厉的剑罡自两人交锋的战团处射将出来，清脆的剑鸣以及钢铁相交声连绵不绝，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让人感到咋舌。

望着场中那两道不断闪烁碰撞的模糊身影，周围的云岚宗弟子脸色都有些呆滞，纳兰嫣然至少施展出了三种玄阶左右的斗技，足以轻易打败实力高过她的强者，但萧炎实力稍逊一筹，却全部接下化解了。笑话？很显然，平日里师兄弟口中萧家萧炎的废物和不自量力不是笑话，轻信谣言的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宗主，那萧炎似乎有一些古怪……嫣然的斗技每一次快要攻击到他的身体上时，都是会出现一股极其强大的诡异能量格挡，导致嫣然的斗技没有什么实质效果。”越看越是着急，一名白袍老者忍不住转过头，因为萧炎是在高速移动中施展，而且手法极为娴熟，他们分辨不出具体，只能这般再度朝着云韵寻求命令。

发现其他长老包括云棱，都是微微点了点头，好像还很认可，云韵有点无语，你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吗？但身为斗皇，她的眼力比云岚宗长老高太多了。她甚至隐约有点怀疑，那可能是曾经塔戈尔沙漠所见，丹王古河失之交臂的那物——青莲地心火。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按道理说，连她都被美杜莎女王打成重伤，养了好久的伤势，到现在未曾痊愈，借萧炎双手双脚，他也不可能从成功进化的美杜莎女王手中得到青莲地心火。

但那个时候，她确实是在沙漠里见过萧炎。

场外议论如何，皆不入交战者的双耳。但仿佛到了某种临界点，场内闪移交错的身影，再度一触而退，随着能量爆炸声，两道身影，各自擦着地面暴退了十几米。

此时，方能看清双方模样，萧炎身体之上的斗气铠甲已经不复古朴大气，铠甲上遍布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隐约能看见殷红的鲜血，纳兰嫣然也不遑多让，原本整洁的月袍一片凌乱伤痕，其上攻击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看得出来，两人之前的激战未能分出胜负。

微风刮过广场，有枯叶顺着风，打着卷，从两人之间飘掠而过。

安静持续了些许，纳兰嫣然率先有所动作，她的眼眸缓缓闭上，片刻之后，骤然睁开，没有借助着反作用力或是斗气翅膀，身体却无端向上悬浮起来，一圈圈淡青色的实质涟漪从她体内扩散了出来。

“嫣然……”望着纳兰嫣然忽然间的举止，云韵神色微有些复杂。

“看来比试应该快要结束了……不过能把嫣然逼到这一步，这个萧家小子，真的很强啊……”一名白袍长老叹息道，竟然是已经一扫先前对萧炎的看法。

“要拿出底牌了？这丫头竟然被逼到这一步了……”观战人群中，丹王古河脸庞上亦是面露诧异。

纳兰嫣然长剑缓缓移上，斜指着下方广场之上的萧炎，某一刻，长剑微颤，天空之上的日光仿佛受到吸引，朝着长剑的方向凝聚，仅仅是霎那时间，长剑之上光芒大涨，耀然刺眼，宛如天空上的第二轮太阳。

“萧炎，定胜负吧。”

萧炎抬首望着那刺眼的光芒。就算是个初阶斗者也能感觉到空气中强到可怕的能量波动，何况以感知敏锐闻名的炼药师。这一记，他承认，他并没有十足把握正面接下。所以……

抬手的瞬间，湛青的火焰，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云岚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