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声道:“娘亲……娘亲今天好些了吗?”
他的母亲,簌离,正恍惚的看着他,有那么几秒钟,那眼神可以说是陌生的——但也仅仅只是很短暂的一刻,在鲤儿又唤了一声娘亲的时候,她蓦然变得焦急起来,猛然蹲下身,抚摸鲤儿的身体,用力的捏他的手臂,手掌,扯开衣裳翻开来急切的查看:“鲤儿……娘的鲤儿……啊?鲤儿没有受伤吧?娘听说这段时间,好多小鲤鱼都受了伤,娘的鲤儿有没有事……啊?鲤儿……没有你娘亲怎么活啊……鲤儿……”
有点痛,但不严重,鲤儿从小到大一直都见到母亲是喜怒无常的,前一秒抱着他爱抚哭泣,后一秒就是恶狠狠的叱骂责打,他习以为常,也没见过其他人,自然以为“母亲”本就是应当如此的,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懂事道:“娘亲,鲤儿没事。”
但簌离并没有被安慰到,她慢慢的抚摸着孩子的小脸,将他抱在怀里,动作温柔极了,轻轻的哼唱着什么。没有持续太久,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她蓦然面露狰狞,又是狠狠的一拧鲤儿,疯狂的神色破坏了那份美丽:“你的鳞片呢?你的龙角呢?怎么不见了!怎么没有了!”
鲤儿吃痛,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簌离一把揪住他,凑近过来。
“你的鳞片呢!龙角呢!鲤儿!”
“不是,娘亲……在,龙角……”鲤儿被吓坏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哪怕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歇斯底里的母亲,但依然会感到害怕,一下子声音都有些哽咽,带上了哭腔,语无伦次的,却还是想要回答簌离,安慰母亲。他小手艰难的捂住额头上之前被神仙喂出来的新生龙角,试图示意,“在这里!娘亲,角在这里,鳞片……鳞片在……”
但簌离根本没有听他回答,也没有看到他指着的龙角,只是双眼空洞的看着鲤儿,松开手的时候,刀片当啷落在地上。而她无声的释怀下来,眼泪溢满了眼眶,又流下来,慢慢滑过她涂满脂粉的脸,洗出其下憔悴的脸庞:“没有了就好……没有了就好……鲤儿不是龙……鲤儿是漂亮的小鲤鱼……千万不要被发现了……鲤儿千万不能被发现……要好好活下来,好好的……”
一时狰狞,一时温柔,仿佛身体里寄宿着两个灵魂,笑面与阎罗在镜中翻转,轮回不停,爱与恨艰难的争夺主导权没有胜者。
湖底没有风,吹不起轻薄的衣角,但谁都能看出来,那身轻薄的红衣下,簌离瘦弱到了什么地步。
鲤儿糯糯的应了声是,见母亲还在失神,混乱的喃喃低声说着什么话语,他擦了擦眼泪,努力的蹬腿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试探的,伸手抱住母亲的肩膀。
被孩子温暖单薄的手臂环绕住,簌离全身一震。仿佛是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一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对上鲤儿含着眼泪,却满怀担忧的天真眼神,突然一下子崩溃了,她猛然一把推开鲤儿,将后者推了个趔趄,自己却双手用力的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发出啊啊啊啊的尖叫,这尖叫在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恸哭,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的掐着自己,咒骂着自己,与其说是恸哭,又不如说是发狂了。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最初来见鲤儿时,那副特意打扮,精致美丽的仪态呢?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死了我全族!”
“别怪娘亲……娘亲也不想的……”
“爹爹……妹妹……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我早该去死的……”
“别碰我!滚开!别……鲤儿,走!别靠近娘亲!”
嘴上说着是让鲤儿走,但实际上,却是她甩开鲤儿,跌跌撞撞的往外面跑走了,途中甚至还摔了一跤,所有为了见孩子精心描画的妆容全部糊成一团。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爬起来,连脸上的泥都没擦一下,动作像是在逃离猛兽,又像是在逃离她不愿面对的一切。
“娘亲!”
鲤儿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叫着娘亲,踉跄的往前追了几步,但簌离冲到门外就施展法术立地消失,他追不上了,只能在门口停下来,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在他后颈猛然一重击,哭泣本就是很消耗精力的事情,以至于幼龙吭都没吭出一声,一下子就往前倒了下去。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无形的力道轻飘飘接住了他,将他托起来,带到了小小的,柔软的床铺上,拉上被子,又将异色的莲花塞进了他的怀里。
烈日当空,烤得背脊滚烫,脚底的沙子仿佛烫红的铁砂,隔着靴底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一直将手指按在镜面上,早就做好了随时动手准备的萧炎慢慢抬起手。经过了这么久时间,实力都突破到了二星斗师——主要还得是学习炼药,修炼基本练的是大开大合,还是丹药对药材处理的高要求很好的锻炼了他的精微控制。现在,他都已经是个接近三品的炼药师,当然也不必再担心用毛巾擦个脸都把鲤儿脸擦红的事情发生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明白。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两个小人(一个很小,一个略微大点)头上不断的冒出文字泡对话,视角所限,连撕扯都看不太清晰。而且,文字对话并不足以让他理解前因后果,有点像是解密,却缺乏了一点情节,补不完全逻辑。
但他注意到了一直显示在镜面最上方的系统提示。
【天衣:幻术发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