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相善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态度变化,忍着痛扯了扯嘴角:“殿下此言差矣,上回阿爹教训完我来看我上药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呢。”
班绍再也按捺不住,脱口问道:“很疼吗?”
庄相善讶异于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很疼,我感觉我都不能走路了。要是再跪上一夜,不说又是一个月,估计也是半个月下不了榻。”
班绍重重地低下头,抿唇不语,仿佛伤筋动骨的人是他,庄相善从未见过他如此挫败的模样,虽然不知为何,还是露出个由衷无奈的笑。
“早知殿下这么当真,我就不让你回家给我当免死金牌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房中,再往里去便是床榻了,班绍停下脚步,咳嗽了一声:“你先在这儿坐一下。”
庄相善以为他是意识到了男女有别,便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坐了,我想回榻上躺着。”
班绍却用不容分说的力道把她按在了座位上:“你的伤这么重,不擦药油不行。”继而软声添了一句:“擦了药油再睡。”
庄相善“啧”了一声,刚想站起来便疼得龇牙咧嘴,只得瞪着班绍说话:“我伤都在腰腿上,怎么擦?”
班绍也意识到了不对,脸上满是窘迫,但还是固执地说道:“那也得擦擦膝盖。”
庄相善无可奈何,只得给他指明方向:“跌打损伤的药油在里间妆台上放着。”
班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又笨手笨脚地翻了半天,直到把妆台上的首饰细软搅和得乱七八糟才翻出药油来。
庄相善已经把裤管撸了起来,见班绍出来便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矮凳,示意他自己搬过来坐。
班绍正要把药油交给她,见她动作便呆住了:“你这是何意?要本王亲自动手帮你涂?”
庄相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殿下,要不是你非要擦药,我这会儿已经进入梦乡了。我们习武之人哪儿讲究这些,你扭捏作态给谁看?”
班绍的白净的脸颊烧了起来,想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也罢。”
他心里堵着气,甚至都不愿意动手,只用脚将小凳踹了过来,又用一个无比夸张的弧度撩起衣袍,在庄相善面前屈身坐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一旁看着的庄相善也不高兴了,但为了应付完这事,她还是把腿伸了出去,踩着班绍的衣袍下摆。
班绍不自在地移开眼,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边用掌心温热药油,一边语气生硬地问道:“刚才你为什么就不能先跟庄公服个软?”
庄相善无所谓地疲懒笑笑:“阿爹要我发誓再也不动闯荡江湖的念头,可我从不说假话。”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弓下腰,心事重重地对班绍道:“殿下,要是来日我阿爹为难顾参军,你可千万得帮顾参军说些好话啊。”
班绍没搭理这话茬,手掌贴上她膝盖的时候,才阴阳怪气了一句:“庄九,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全天下就没有你考虑不到的人。”
庄相善不在意他话中的讽刺之意,只轻笑道:“达则兼济天下嘛。”
班绍沉默了片刻,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本王听说,捉鬼那天晚上,你被那个自杀的贼人吓到了。”
庄相善瞬间镇定了下来,她的视线越过班绍肩头看了出去,意味不明地呢喃着开口。
“殿下,那贼人是个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可他的主子好像只把他当做一把兵器。就连他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说自尽就自尽,连一丝犹豫也无。”
班绍抬眼直视着人,狠下心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真的去闯荡江湖了,这就是你每天都需要面对的。江湖可不止有刀光剑影,更有永不停歇的腥风血雨。”
庄相善冷哼一声,收起了伤感之情,反唇相讥道:“殿下出主意教我抓鬼,我便以为殿下也是支持我的,还对此心存感激,没想到你心里竟也是这么想的。”
“你跟我阿爹一样,既不懂我的远大抱负,还自以为是得很!”
班绍的手从她膝头滑落,几乎是掐住了她小腿上的软肉,怒气冲冲地吼道:“庄九!是你在得寸进尺!”
庄相善吃痛之际,听到这话正如火上浇油,压根不管班绍还要说什么,手脚一齐在空中不管不顾地挥舞起来:“放手!放手!”
等她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看见班绍不知何时早已从小凳上摔了下去,还用沾着药油的手严严实实地捂着自己的脸。
庄相善顿感大事不妙,支支吾吾地唤他:“殿…殿下…”
班绍连看也不看庄相善,只咬紧牙根,一字一顿:“本王真是,自、讨、苦、吃!”
他的胸膛和肩膀都在剧烈地起伏着,连说起话也语无伦次的:“自明日起,不,自此刻起,本王再也不会插手你的事了,庄九,你好自为之吧。”
班绍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身影瞬间就融入了冷清的庭院中,夤夜不休的潇潇风声穿堂入户,庄相善眼睫扑簌簌地抖动,未几,她也彻底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