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儿一时无言。此刻明白了自己的不是滋味和揪心感,是来自于总担心这样的事情会让向云松觉得枯燥,终究有一天他会撂了挑子。好比几个月前两人赶圩接连遇到不长眼的小贩冒犯一样,她总想冲在前头规避掉这些事情,保护向云松的感受。
“我知道,我只是,怕你干不了不想干了。”她一狠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向云松嗤笑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就这么点活计,哪会干不了?”
“怕你觉得枯燥,小时候你可不喜欢干这种活。”卫宁儿又给他倒了杯茶,“要是一直干下去,早晚你会干不了。”
“谁说我要干一辈子?”向云松牙疼似地“啧”了一声,“卫宁儿,我发现你老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当成要干一辈子,这样想的话还有几件事情坚持得下去?”
卫宁儿不得不承认这话是让向云松说中了,可是转念一想,“难道你什么事都是做一阵子?”
“当然不是,但也肯定不是一辈子。”向云松卟哧卟哧掰剥着手里的苎麻杆,“咱们做事是为了什么要想明白,比如为了挣银子,那赚到本钱之后就换赚多赚快的营生去做。如果为了赚银子干上了一个营生就要干一辈子,那不仅赚不了更多的银子,还会越赚越少。”
卫宁儿无话可说,也是不想说下去,总之这件事情上,他俩难以共通。
而且,要是什么都不想着一辈子,难道她现在还要提防着将来还要再嫁?嗤!
半亩的苎麻的确不算太多,向云松坐在院子里剥了一整天才全部干完。杆芯晒干后用来烧火,麻皮在水里浸了两天之后经过刮洗,之后在院子里架起竹竿晾晒。
干这些活计的过程中,他们这个角落再怎么人迹罕至,也总有那么些去往山水庙的人要从门前经过,所以打眼的人还是不少。
村里自然传起来,说年初新搬来的那家男人干了女人的活儿,忒没脾气,没个男人样。只不过,这话传了两三天就没人说道了,原因是这样的人家不止这一家,两个林家和一个罗家,也一样是男人在剥麻洗麻晒麻,女人们保重双手都没下地干活。
于是过了几天,相反的舆论也起来了,说男人心疼女人,自己多干活,这明明是好事一桩。当然另外的说法也有,说他们家女人在挣大钱,这种农活家务自然由男人承担了。
说法变来变去,让松宁绣庄的名声也小小传了开来。村人知道向家有个绣庄,招了几名绣娘在刺绣,于是毛遂自荐的也拿着自己的绣品上门来了。卫宁儿按着绣工基础的好坏,又收了两三人,一起进行精品刺绣功夫教授。
绣活毕竟没有那么多,宁可让原有的绣娘忙一些,也不能招太多人,然后到时大家都闲起来。
二季稻播种之后,夏税征收,村正陆宝山挨家挨户催收。大云国按照收成制税,今次田税为十五税一,向家此次需缴纳一百四十斤粮食。苎麻三十斤和棉花六十斤则与秋税在十一月底一起征收。
到底是陆宝山的堂弟,陆宝云又有了新的营生——称量、验收税谷。几日下来,名声在外。林百祥林百庆两家的税谷都被打回来折腾好几次还交不上,全是各种不合格的说法。
两人唉声叹气,心下知道原因不过是龙口潭和碾房的两个小营生被向云松抢来给了金木二人,陆宝云蓄意报复而已。
只是没想到,他俩不说,向月秋老太太倒是颤颤巍巍上了门,张着缺牙的菊花嘴,对着劈柴中的向云松,也不管他听不听,絮絮叨叨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口气激动,话里话外一股隐约的告状加诉苦的味道。
卫宁儿怕她厥过去,又是倒水又是看座,安抚了好一阵才把她送走。
她一走,向云松就把斧子扔在一边。他自然知道自家定然会被针对,陆宝云不可怕,主要是陆宝山,这下要把他得罪到底了。
卫宁儿上前与他一起收拾着劈开的柴火,“小姑婆年纪大了,碰到事情容易往坏处想,你别……”
“你当我会跟她计较?”向云松捻起两股稻草开始搓绳,“卫宁儿,考考你,你觉得小姑婆来说这事是干嘛的?”
卫宁儿奇了,“不就是,告状和诉苦?”
“还有呢?”
“还有?”卫宁儿讶异,“难道她是来怪你的?怪你不该把陆宝云得罪了?”
向云松在她上扬的嗓门里迎着她的眼光,未置可否。
卫宁儿被他眼睛里地坦率弄吃惊了,“真是?可我一点都瞧不出来啊。”
“你老爱把人往好处想,觉得人人都跟你似的。”向云松点着她的额头,“这事,不光小姑婆,时间久了事情严重了,人人都会这么想。”
“你是说……” 向月秋之外,林氏兄弟和杨氏邱氏等其他人都会这么想?卫宁儿抿着嘴唇,内心里还是不愿相信,毕竟当初向云松那么做,得利的可是他们。
人的忘性怎么会那么大呢?
晚间教授精品刺绣时,她着意观察了一下,发现杨氏和邱氏虽然状态如常,但偶尔还是可以发现面露不悦,似乎在相互讨论什么事情,看到她时立刻住嘴并收敛神情。
邱氏还好,杨氏不是个会假装的人,之后见着她时还有些欲言又止,后面又问起上一次交货的工钱什么时候能结算。卫宁儿说最近农忙,向云松还没来得及去县城交货,工钱且得等些日子。
旁边邱氏一声轻咳,杨氏即刻露出笑脸,又说不着急,她只是随口问问。
眼看杨氏故作老练地恢复正常,卫宁儿如梦初醒般感觉杨氏是在掂量向家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了。为什么以前不掂量?因为以前他们带来的是纯好处,没有坏处,而现在有了坏处,就要掂量一下好处的分量是否足够,是否能让她们坚持当前的选择和态度下去。
反观两姐妹和四小子这几个孩子,则要纯粹简单许多,特别是林二银和林三铜在破口大骂陆宝云使阴招,够坏,商量着要不把他拖出来揍一顿。林一金则在跟林有木提议想个什么办法把陆宝云弄下去,让他别再拿着鸡毛当令剑了。
卫宁儿终归沮丧,睡前跟向云松谈起时,向云松手向后枕在头下,倒是波澜不惊,“也就是把陆宝山得罪到底而已,没啥,这事明早我就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