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话一说,向云松就点着她的脑袋数落,“傻瓜,提价主要不是为了多赚钱,而是为了限制绣活数,不然你一天天绣这些简单活计,哪有空出精品?你连吃饭喝水睡觉的功夫搭进去还不够!”
“而且哪有什么对不住云庆丰的?水涨船高,我们提价,他也可以提价。实在影响生意,到时候再降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卖菜的逢年过节还能涨一涨呢,过完年节即刻降价,不是很正常吗?”
卫宁儿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那要是有跟我绣活一样好,绣工还比我低的绣娘出现,你猜人家会选谁?”
向云松一愣,直直看了她半晌,最后抬手在她脸上抚了一把,“想得真周到,不愧是我向云松的女人!”
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绣工跟你一样好,价钱还便宜的绣娘要是出自咱自家绣庄,这人家选谁不都还是该咱俩赚的钱吗?”
话说得再明确不过了,卫宁儿眼前一亮,“所以……”
“所以”的结果很简单,松宁绣庄继续教授刺绣工艺,而且是往精深里教授。卫宁儿让杨氏三母女和邱氏每晚都来西屋,与她一起刺绣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她继续指点更精细的刺绣工艺,从描图到配色,到选料,到劈丝,再到练习各种针法,精益求精。
这么一来,四位大小绣娘既激动又忐忑,既想提升手艺,又发怵犯难。杨氏一贯好强,这回憋着劲地努力学,誓要把自己的绣工提上去。可惜年近四十,眼神退化,对劈丝这件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劈到六十四丝时,她已经看不见了,虚空捞半天也没瞧见丝在哪,气得她坐在角落里独自生闷气。
林有花正相反,年纪小,眼神虽好心却不细,劈丝这活劈着劈着就没耐性了,最后把丝线团成一团哭丧起了脸。
幸好林有叶心细眼明,总是劈好丝给她娘用现成的,还总是指点鼓励林有花。三母女互帮互助,一段时间下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手艺提升了一截子。
在这件事情上,邱氏那大刀阔斧的女工这回算是遇到了克星。邱氏知道自己绣工不行,想着能做个鞋子也就差不多了,绣活她原本不想碰。但卫宁儿说现在不行了,不能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过日子,还是得上进。
邱氏拗不过,也感激卫宁儿不遗余力的教授,她也耐下性子来好好学刺绣。这样捱了一阵子之后,她的绣工也有了进步,鞋面上简单的绣活也能应付了。
她们的绣工上去之后,云想成衣铺除成衣刺绣之外的绣活,以及万记鞋庄和孟氏香品铺的绣活,基本上就由她们几人分了。
云庆丰那里,卫宁儿只做成衣刺绣和提价后依然指定她的成品刺绣,剩余的功夫,她都花到首饰铺所需的扇面等精品上。
向云松那几个扇柄卫宁儿也早把图画给他,一把竹柄螺钿,一把藤柄雕刻,一把木柄雕漆,可谓一种材质对应一种工艺。
她们在西屋教学刺绣时,他就一个人坐在东屋南窗的书桌边捣鼓那一堆的竹木贝石,制作工具也从一把灵龙匕发展到了各种镂刻刀具,和剪刀画笔鱼胶漆料。
藤柄雕刻那个扇柄,木制藤就用的上次移栽过来那一条。从主藤上截下一段大拇指粗的,量取适当的长度,取直,对劈之后打磨光滑,之后雕刻出一株绕柄生长的古藤,以配合扇面上一藤临崖而下的野花图,自已一番烂漫天然的美。
木柄漆雕的扇面图案是两尾红色锦鲤,搭配红色漆雕扇柄,很是显眼。卫宁儿起初让他选根筷子粗的枫木条子即可。向云松觉得一尺圆径的扇子仅用这么细的肯定不搭,而坚持要用拇指粗的。卫宁儿也不多说,“等你刷上漆就知道了。”
很快,薰红色的油漆调好,向云松拎着鬃毛刷一层一层往上刷。才刷到三十层,原先大拇指粗的扇柄就已经杯底粗了。而一般的漆雕需要刷漆上百层,才能在干透的油漆上雕刻。
这个样子,上百层上去,扇柄估计就跟手臂一样粗了。向云松无法,只得重新弄了根筷子粗的。漆雕这件事情他很感兴趣,听卫宁儿说除了剔红还有剔黑剔绿剔黄之后,他忽发奇想,调了四种颜色的油漆,每种二十五层,一共一百层。从里到外依次为黑绿黄红。
之后在上面雕鱼纹,雕出来的鱼鳞深浅四色,花花绿绿,安到白底两尾红色锦鲤的扇面上,扎眼到底,抢戏无比。
卫宁儿看到成品时瞠目结舌。向云松果然是照着让顾客买椟还珠的方向发展而去的。这个红里透黄,绿中泛黑的花花扇柄,能卖出去就怪了。“这扇子人家都下定了,你做成这样,人家不要了怎么办?”
向云松却是信心满满,“定的人不就是振哥?他家花嫂子不是一般人,说不定就喜欢这样喜庆热闹的。”
想起尖细嗓那花团锦簇惊世骇俗的装扮,卫宁儿不由自主对向云松的话有了两分认同,也就随他去了。
竹柄螺钿的扇柄要配的是牡丹图案,富贵雍容。向云松领着四小子去七星和龙潭溪里摸了几回河蚌,撬开了,把肉切下当个盘头,贝壳洗净,剪去弯曲翘起的边缘,留下平整光滑的中间部分,晒在屋檐上。之后选了深色的棕竹,在其上阴刻出牡丹花瓣,再把同样图案描摹到纸上。
等到贝片晒干了,用青砖和节节草打磨到纸张厚度,然后把勾勒好的图纸贴在干贝片上,再用刻刀慢慢地沿着线条切刻。扇柄只有拇指粗细,嵌在其上的贝片必然其小无比,筷子都夹不起来,得用小铜夹子夹。
夹起来蘸上熬糊的糯米鱼胶浆,轻轻嵌入扇柄的阴刻图案里。这个活儿向云松干得好似小时候练武扎马桩,一段时间过去就手酸腰酸脖子酸,一手一脑的汗,还不敢擦。
堪比张飞绣花。
精神一紧张,他那张闲不住的嘴就自动自觉开始往外发泄攻击性,最明显的就是忍不住滑回小时候,拿卫宁儿当磨刀石磨嘴皮子。
“卫宁儿,快给小爷擦擦汗,小爷眼睛都看不清了!”
“别拿你那香喷喷的手绢擦,小爷用不惯,拿布巾!”
“卫宁儿,今晚你可得好好给你相公按按肩揉揉手,你相公这肩这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卫宁儿,你得对你相公温柔有加,要说‘好的’,‘知道了’,不许说‘不行’,‘不知道’,知道吗?”
“卫宁儿……”
原本卫宁儿早就习惯了向云松从小到大的这种有口无心的言语霸凌,反正他早都说成了习惯,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问题是四个绣娘每晚都来,白天林家四小子要跟他商量田头和茶苗的事,也会来,甚至林百祥林百庆兄弟偶尔也会上门。向云松平常还绷着劲,注意不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大男人,但这几天猛干绣花活,他愣是忍不住,整个向家祖屋院里院外便都是他把卫宁儿怎么怎么的声音。
卫宁儿提醒了他好几次,也无济于事。她就把东屋的门关上,绣娘们一来就让她们进西屋,再把西屋门关上。隔着两道门,那念经声总归能轻点。
这天晚上,结束教授刺绣,她好不容易瞅准向云松歇嘴的空隙,把绣娘们送出院门,就听到东屋爆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