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出现一个正当韶华的主母形象,淘春不由喜滋滋地拍了下手,“妥妥的当家少夫人,真好看!”
卫宁儿自己也比较满意,从前他的妆容都以素淡清雅为主,王氏则以浓艳华丽为主,两人一起站在向云柳身后,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侧室。这会儿,无论这个当家主母他有没有想法,但为着自己的将来,他都必须要有行动了。
正要出卧房走去起居室,视线就触及到向云松搭在椅背上的与他身上同色同质的外衫。想来向云松是只穿着中衣在庭院里练武的,这外衫昨天就备在这里了。
他一时犹豫。
断头饭里掺上沙子吃了一顿了,此刻,做得到的情况下,要不要加点砂糖进去?
淘春这个人精在旁边看到了,嘻嘻一笑,把向云松的衣裳提起来直接挂到他臂弯里,“哎呀我的少夫人哪,这还用想吗?”说着把他出内室。
有了淘春的助力,卫宁儿也就从善如流。只是他揽着衣裳走到起居室门口,看到向云松在院子里手持一柄长枪正舞得虎虎生威时,那脚步就又生出了犹豫。
这么巧又是舞枪?
他昨晚才用月事阻了向云松,今早就被他用长枪震慑?这很难说没有一点瓜葛,他小人之心地想着。
而且,不光只是舞枪的原因。他从前其实没有沉下心来仔细看过向云松是怎样练武的,很难说清是为什么,小时候他喜欢看文质彬彬的向云柳云淡风轻洒脱自在地写字作画吟诗抚琴,觉得那才是体面人做的体面事,体面极了。
对乖张跳脱的向云松大呼小叫挥汗如雨地舞刀弄剑耍枪抡棒,则总是难以直视,那狼狗一样掀露身体,猿猴一样啸叫呼喝,觉得实在辣眼睛刺耳朵。
可许多年过去,到了今天,他臂弯里搭着向云松的衣裳等他练武结束一起去吃早膳,这时候再看向云松练武,倒不是难看与否的问题了。
招式还是那些个招式,架势也还是那样的架势,甚至比少年时代更有力度,偶尔招式定格时的眼神也更坚决更震慑,可是他依然难以直视,不是辣眼睛,而是羞于直视。
向云松只着中衣长裤,跳跃腾挪的时候,那宽肩厚背的身材,那腰窄腿长的线条,以及隔着轻薄的里衣肌肉被拉伸或在鼓起的样子,卫宁儿看着看着便想起前天夜里在那机簧似的紫竹丛里被他紧紧抱着时的感觉。
当时他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被搅成一锅粥的脑子居然见缝插针地滑过一个想法,向云松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被他那样箍搂着,他哪里逃得出去……
此刻看在眼里,就又想起那种怎么也逃不出去只能被动承受的感觉,犹如侧面看到向云松那一身力气是怎么使在抱他上的。卫宁儿的脸瞬间就红了,脚步就那么粘在起居室门口,走不动了。
正低头踟蹰间,便听到向云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你倒是拿过来啊,我可正冷了呢。”
抬头一看,向云松已经停了练武,正当啷一声把那杆枪插回那个丈把长,一桌高的武器架上。昨天早上开始,向云松的日常用具就如嫁妆一般,从四进陆续搬过来了,这个武器架现在就置放在西侧屋檐下。
出神久了,卫宁儿思路断档,对于向云松说的“拿过来”就有点反应不过来,正愣着琢磨他的话,向云松已经走到他面前,转身背对他张开了手臂,还侧回头冲他“嗯”了一声。
卫宁儿这才明白过来,这是让他给伺候穿衣服呢。
他有点窘迫,本来这砂糖他只想加那么小小一撮,仅限于把向云松的衣裳顺手带给他,可没想到会变成整整一勺。这一勺子砂糖下去,断头饭会变成什么味道,吃了后有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种事情他只在年少时代想象过给向云柳做,什么红袖添香,什么端茶递水,披衣戴帽的。可从未想过这个人是向云松,更没想过还要给他穿。
虽然见过秦氏也这样伺候过向南山,但那时候他们都已是三个孩子的父母了,做起这些事来,熟稔得就像左手握右手。
他跟向云松,虽然抱了亲了,可是睡觉拉个手还弄得他肩膀都不是自己的了,伺候穿衣这种事情做起来肯定更手生,也就更尴尬。
卫宁儿手里拎着那衣裳就开始犹豫,看得淘春在一旁干着急,偏生她主子这会儿神游天外,她就是想打个眼色都对不上视线。
向云松等了许久也没见衣裳上身,转过身便见卫宁儿拎着衣裳出神,他太了解她了,不用想都知道卫宁儿在想什么,不由好笑,“发什么呆啊,拿都拿来了,还不快给我穿上?”
都这样说了,卫宁儿也觉出自己的矫情来,这才收整心神,拎住手中衣裳领口抖开,让向云松伸手臂进两只袖子,等他系好衣带转身,再把腰带递给他。
看她低头垂眼目不斜视的神情,向云松有心不接腰带,再来一声“嗯”。可想也知道,这下子卫宁儿这只兔子肯定会被吓跑。
说起来,这都是那个破月事从天而降的后果。洞房夜没有过肌肤之亲,就跟一个月前刚被向老夫人下令成婚时两人同时苦于如何称呼对方一样,这尬劲儿一时半会儿去不掉,非得生米煮成熟饭才行。
不过就算是这样,卫宁儿这表现也不错了,还记得给他带衣裳出来。“说起来,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早上练完武有人给我递衣裳呢。”向云松边系腰带边笑着说道。
卫宁儿听了就又有点无语,怎么可能,小时候向云松和向云荷跟秦氏住一个院里的时候,明明秦氏每次都殷勤地让丫鬟小厮备着衣裳,她自己也常亲自动手伺候他及时穿上衣裳,怎么这会儿说成是这样?
这话他只是在心里翻滚,旁边向云松的小厮向南却是摸着脑袋疑惑地看向向云松,“少爷,昨儿、前儿、大前儿,不都是向南伺候少爷穿衣的吗?”
向云松看着向南那双透着白纸一般简单的眼神,没好气地瞪着他直到把他瞪得更加迷糊。旁边淘春直接上来拖走了向南,“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袋,没看到少爷跟咱少夫人腻歪呢吗,你多什么嘴呀多?”
向南到底有些不服加委屈,他那个主子继初一那天一跟女主子对上就败走之后,看起来现在也扳不回来半城,“我哪有多嘴我,你少欺负人……”
卫宁儿把两个仆从的嘀咕听在耳里,忽然福至心灵地发现这也许是向云松也在无意往这碗断头饭里加糖的行为。他笑笑地不再说话,心里却是像被春日早间的太阳照到一样,即使不自在,也是暖暖的。
“去吃饭吧。”看向云松系好了腰带,又随手整理了下头发,他尽量自然地提议着。
向云松却一把拉住了他,“不去前院,在这里吃。”
“这里?”
“是啊,祖母年前让人把三进的专厨叫了回来,让我们以后早膳就在这里吃。”向云松拉过卫宁儿的手往起居室走。
从前向云柳和王氏早膳都不去前院饭厅吃,而是叫专厨在三进自设的小厨房做,王氏那些个美容养颜的补品也是在这个小厨房里炖出来的。那个专厨是向云柳从府里的厨子中挑了手艺最好的送去县城晓风楼好好学了几个月,之后厨艺突飞猛进,之后就专门在三进伺候王氏。
向云柳一死,年前向家辞退了一大批仆人,这个专厨本也在列。但后来却被向老夫人特意留了下来,向云松和卫宁儿成婚后让他继续留在三进,让小夫妻在自己院里吃,也算是对卫宁儿一种补偿。总归从前向云柳让王氏享受过的,现在都要假手向云松让卫宁儿一个不少地享受回来。
坐到起居室的饭桌边,看着专厨摆上的那些个菜式精致的早膳,还有一碗炖得绵软熟烂,上面装点着几粒橙红色枸杞的燕窝,卫宁儿心里闪过的却并不是高兴,而是伴着心塞的难过。
这种高于向家常人的礼遇,他并不想接受,甚至于,坐在三进起居室单独吃这个专厨做出来的补品,他也实在食难下咽。
好像这就为他过去所有的不幸平反了一样,而实际上这样的做法,除了在提醒他过去的不幸之外没有别的用途。而且那个引发不幸的最大缘由依然存在,不过只是他脸皮一厚心思一黑,暂时不看不听不理,得过且过了而已。
好像一个饿极了的流浪汉,走在街上抢过铺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往嘴里塞,然后被拳打脚踢还一边安慰自己总算不是个饿死鬼了。
“向云松,以后,我们还是去饭厅用早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