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在四进随便抹了把脸,就套上外衫往前院走,向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上了府西回廊,远远地就见卫宁儿梳着高髻,穿着身样式郑重的裙衫走过来,身后跟着淘春。
此刻天光大亮,日头暖暖地挂在头顶,廊下昨夜的阴暗冷湿无影无踪,那些争吵激愤也烟消云散。
虽然才隔了一夜,但再次在这个地方遇到昨夜的人,向云松难免有种“故地重游”、“故人重逢”的感觉。
揣着那个被向云荷无意棒喝出来的新发现,向云松无端心头三分虚。想来为着他的一丝不甘心,强行撕掉了卫宁儿的所有掩饰和伪装,结局却依然无言,现在他终于洞悉了这之中他缺失的那一环,可这一环要怎么补上去?
眼看卫宁儿从回廊南端步步走来,他的步子不由自主慢下来。心里头风起云涌,向云荷说她替他去大门外祭神了,也不知会听到多少闲言闲语。一会儿见到了要怎么说,先说抱歉还是先表示感谢?
看对面卫宁儿倒是与以前不同,望见他之后脚步虽略有停顿,但到底没迟疑。向云松便想着自己也不该多有忐忑,横竖心中块垒已去,半月后即成夫妻,哪来那么多隔夜情绪?
他加快脚步走上去。
只是来不及感慨这次两人的默契与平和——同时在回廊中段停下脚步,就发现,这个地方恰好是昨夜的战场。回廊柱子下还躺着个战争之后的遗迹——被他大力踢裂的石墩子,状似有手巧的下人把两半用铁线箍上了,勉强凑个数。
这种场合,终究有点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你……”向云松看到卫宁儿的眼睛还微肿着,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本来忐忑的心里不免涌起一丝歉疚,“我……”
他这一迟疑,身后向南嘴巴都张大了,他这个主子什么时候说话如此风格了?
对面卫宁儿却比他自然多了,两帘如水的目光与他一触之后,从他脸上滑开,“祖母在正厅。天地神和太岁神祭过了。午后还有迎稷礼,未时一刻。”稍停又是一句,“王氏在书房等你。”
她清秀的面上毫无异色,看起来平和得好像昨晚那场架根本没吵过,甚至这些年的避嫌和隔阂也都不存在。再往上,向云松都不记得哪个时候的卫宁儿曾经这样跟他说过话。
他像受了蛊惑般不由自主点头。眼角余光里,卫宁儿似乎是冲他点了点头,就从还在费力思索的他身边走过去了。丫鬟淘春跟在身后。
这个样子太特别了,让向云松一肚子本来翻滚不休的念头和想法一时间都消失无踪,整个人如坠云雾。
卫宁儿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问向南,“刚才少夫人说什么?”
向南吃惊得嘴巴能吞下一整颗鸡蛋,从他身后小跑上前,看着他的脸色迟疑道:“回少爷,少夫人说,姨少夫人在书房等少爷。”
“哦。”向云松抓抓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疑心自己听错了,想了想卫宁儿似乎就是这么说的。他想不明白哪里有问题,脚步不由自主迈向前。
向南摇头,暗忖主子昨晚这一架大约是吵伤了元气,这会儿跟女主子居然一碰面就完败,渣都不剩,往后可咋整?
他们的身后,淘春追上已拐上三进横路的卫宁儿,瞅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少爷刚才好像有话要跟少夫人说。”
卫宁儿不答,他又不是瞎子。
淘春思索着却是自动发现其中玄妙,终于把憋了一天的兴奋嘚瑟说出口,“要说少夫人晾一晾少爷也对,越晾越值钱。淘春这才知道,原来少爷才是少夫人的真命天子……哎呀往后这日子淘春想想都替少夫人开心哪!”
“……”,卫宁儿头都疼了,他哪里晾着向云松了,明明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要捧着他求他给自己个孩子了。淘春约摸是想到自己的丫鬟生涯从此前途闪亮了,才会不顾他这个少夫人十四天后的难关只想到好的。
“要说少夫人刚才,那真是正宫娘娘那范儿,叫,叫什么……贤良淑德,对贤良淑德。我看少爷就是被少夫人这个范儿镇住了,想说啥都忘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的少说。”
“不过,少夫人为什么要告诉少爷从前西侧屋那位等在书房呢?”淘春的声音里带着不平和不解。
“这不是事实吗?”他刚才一去前院就发现王氏在书房了。
“那位倒是不客气,一去就坐进书房等,也不知道避个嫌。”淘春忍不住侧目,想起来上次卫宁儿去书房送茶事资料,她劝了半天卫宁儿都只肯坐在书房隔壁又冷又潮的小花厅等。
那本来就是向云柳和王氏的书房,卫宁儿想着,就是向云松也算是个外人。现在鸠占鹊巢,以王氏那性子怎肯甘心拱手他人?
“少夫人总是这样,不肯恃宠而骄。淘春看少爷对少夫人,简直掏心掏肺,那个王氏啊,什么都不是,现在处境尴尬,还不知道检点,就会耍嘴皮子搞事情……”
“好了,闭嘴了。”
“少夫人,闭嘴前淘春还是想多嘴一句,少爷对少夫人自然是一往情深,可是那个王氏,少夫人也必须防着,她对男人可会使心眼了!”
“……你看见了?”虽然反怼着,但卫宁儿仍是不由想起昨晚喝屠苏酒时王氏转过杯口到向云松喝过的地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