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儿烦上心头,睁眼就见一双满是试探询问,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犹如捡了个金元宝一样狂喜嘚瑟的眼睛,他趁着对方将将张口,眼疾口快伸手一指:“闭嘴!”
“少夫……唔!”
世界终于安静了,卫宁儿倒进梦里。
然而烦人的人事也如影随形,很快就一并追杀进梦里,在七拼八凑的梦境里左一句“我让你跑”,右一句“你跑不了”,骚扰不停。
奇怪的在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然而还是不能当做梦来对待,该急还是急,该气还是气,百般无奈到最后,他只能跑。
卫宁儿拼命奔跑,沿着清晨的泥泞山道,穿过冬日枯黄的田野,炊烟袅袅的村庄,跑进了一片连着木房子的沙场。
沙场上人影幢幢,少年已脱去上衣,正赤裸着肌肉健壮的上身,缓步走向沙场边的武器架。当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柄红缨长枪的时候,卫宁儿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在梦里,“向云松。”
梦境开始恍惚,像盆里的水忽然出现漩涡,等漩涡消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奔跑在之前的路上。跑了不知道多久,看见一扇开着的小门,他跑了进去,才发现那是向家老宅。
卫宁儿拎着挂破的衣裙,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趿着双满是泥沙的鞋,穿过府中路一直跑到前院正厅。正厅里,赤裸上身的少年跪在香案前,香案旁边,面目整肃的中年男子一声令下,手执杯口粗的齐眉棍的家丁抡圆双臂,棍子击打在□□上发出闷闷的声音,盖过了少年牙缝里轻轻泄出的一丝呻-吟。卫宁儿听见自己喊了一声,“向云松!”
梦境再次恍惚,这次他悄悄走在夜晚的庭院里,左拐右弯,开门进房,他轻轻带上门,走到床边的时候,满身是伤的少年已睁开眼睛,热切的目光像是夏日能灼化人心的日头。没等他一句“向云松”喊出口,他就向他伸出手,“过来。”
卫宁儿的心跳得很快,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的脚步依然在移动,不是向左不是向右也不是向后,而是向前。
如他所愿,天旋地转之后,少年的脸出现在上方,漆黑的眸子在床头烛火的映照下发着虎狼之光。卫宁儿赶在少年说话前开口,“对不起,也许是我引来了你爹,害你参不成军。”
少年似乎充耳未闻,幽黑的眼睛左右盯着他的脸,“那你现在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你受了罚,伤得不轻……我们毕竟是……”
“是什么?”
“……”梦里卫宁儿依然没有答案,只是上方的眼睛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把他吸了进去。
梦境再一次恍惚,满目红色,耳边响起喜乐,之后又是天旋地转,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当肩上衣裳褪尽,长发散在枕间,身体被轻轻扯开的时候,画面里忽然起了一阵尖锐的声音,接着脑中一阵刺痛。这声音和刺痛搅动整个梦境,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出梦境。
醒过来的卫宁儿喘息不已,好险,再晚一点,他就要见到那人的脸了,再之后会怎么样,四年前已经经历过一遍,十五天后还要再经历一遍,他是真的不想在现在就提前演练了。
睁眼时正对上淘春一张放大的脸,满脸急色,支支吾吾,“唔……唔唔!”
卫宁儿无语地叹了口气,这丫头的这张嘴巴,还真是说封就封,绝不自开。“说!”
“呼!”淘春长出一大口气,后边的话便像被拔掉塞子的竹筒,呱啦啦往外倒:“少夫人,快起了。梅嬷嬷刚才来传话了,老夫人让您去祭拜天地和太岁神,时辰就在一刻钟后!”
祭拜天地和太岁神新年伊始最主要的事情,虽然没有规定不能是主母做,但往年都是家主做,今年怎么会轮到他?
“向云……少爷呢?”
听到他这一句,淘春那眼神就像一顿吃了几十个人参果,带劲又过瘾,“少爷昨晚跟柏少爷在四进喝了半宿的酒,这会儿还没醒呢。”
卫宁儿无语,这就是让他去做这件事的原因?他向云松怎么就那么能在关键时刻撂挑子给他呢?
昨夜他被他逼到什么都豁出去不要了,可并不代表他今天就很想出门并且很想到大庭广众下做点抛头露面的事啊!
淘春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梅嬷嬷还传话了,”她说着清清嗓子,“老夫人说,敢说敢做都要敢当,既择了,就要照着择的结果去做。今日他醉倒了,你要是叫不醒他来,那就只有自己去做。”
这话听着不太像向老夫人的原话,也不知淘春听没听差。卫宁儿沉吟着便听淘春道:“少夫人,淘春怎么听着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她小心看着卫宁儿的脸色以气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说得卫宁儿瞬间无语。这个解释肯定歪斜,但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其实向老夫人的用意他也能猜到七八分,那是一定要把他跟向云松扯作堆,相互扶持照应了,才会让梅娥来传这种看起来明显是在偏袒向云松的命令。
淘春见他半天无语,试探着道:“那,少夫人是去少爷房里叫他起床,还是……”
话未说完,就见卫宁儿干脆起身,“快给我梳头,只有一刻钟了。”
淘春立刻喜笑颜开,“这就对喽,让淘春与少夫人梳个新春大吉的妆,美美的气死那些贱人王八蛋!”
向云松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人一动,头就突突跳着痛,按着额头好半天才弄明白身在何处。
侧头一看,床头边的矮凳上坐着个人,正瞪着双眼睛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