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就跟你说了,不行。”卫宁儿摇头,向云松说的虚名他懂了,不是虚荣心,而是他的名节,但这肯定是他放弃不了的。
向云松没说话,一直低头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卫宁儿松了口气,心说那你是想问什么。向云松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温吞了?
这地方实在太小了,小到能直接感觉到向云松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哪个部位,尽管光线并不明亮。他真想催促他快点把话说完好放他走。
“我要去参军了,”向云松换了口气,语声中说正事的感觉里还带着点离别的味道,“后天到镇上募兵处应卯。”
卫宁儿吃了一惊,转脸看向向云松,“你要去参军?”
虽然参军在向家家训中有例外,那就是国家危亡之际向家子孙必须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但非此情况下,参军仍是与科考并列为家训中顶头的两大忤逆之事。向云松两个月前刚从考武举的路上被向南山绑回来,这么快就又要搞事情了。
向云松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嘲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地,不让干什么就真的什么都不干啊,荸荠!”
卫宁儿顾不上被他嘲笑,“可你不怕……”他想说你不怕再被你爹抓回来吗?违背家训的惩罚不是那么好捱的,上一次考武举被抓的结果据说是齐眉棍三十棍加跪祠堂九天再加罚抄家规两千遍,怪不得他直到向云松回家个把月后才在家里看到他的身影。
向云松却听成了另一种意思,浓眉一扬,“有什么好怕的?我武功好得很,杀上三五百个西羌人都够不上我松筋骨的。”说到这里停了,眼睛研判地看着卫宁儿,片刻后变低了声音,“怎么,担心我?”
过近的距离加上放低的声音,卫宁儿只觉得对着他的那半边脸开始发热。他沉默着,以惯常的不回应来应对。
向云松也不觉得真能等到他的回答,看着他干脆道:“担心就不用了,我肯定能回来,全须全尾的。”顿了一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卫宁儿立即就想到了向老太爷向崇朝。当年向崇朝外出学艺加保家卫国,足足一十五年后才回来。小时候听向老夫人讲的军中故事,也多是少年从军白头归的故事。如果要那么多年后回来,那……
他想到的是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不在向家了。这样一想又把向云柳的画作事件想了起来,看最近向云柳那样子,到那时候他多半已经不在向家了,也不知道在哪个街头流浪。
卫宁儿这么想着,思绪就飘得有点远,惆怅的感觉萦绕心头。这个时候就听到向云松说道:“倒是你,让我担心。”
卫宁儿的思绪被这句话拉了回来,定神便见昏暗的光线下,向云松正低头看过来,眼中是一片少有的认真,还有些出神。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雨中的灯火,有种被延长拉伸的感觉。
卫宁儿的心在停跳了一瞬之后咚咚猛跳起来,忙转脸将视线重新放到那株小枫树上,低声反问道:“我有什么好让……好担心的?”
“你说你,笨成这样,只知道钻牛角尖,认死理,可不就让我担心吗?”
“我……”
“你还这么没用,问罪不会,吵架不会,争宠也不会,不高兴了只知道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
“……”
“你还这么不听劝,不撞南墙不回头。卫宁儿,你这样的人,不看着你,真的令我放心不下……”
卫宁儿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被向云松数落上这半天,在这个逼仄狭小的地方。眼角余光中向云松应是直视着他,他忍着哐哐跳动的心,勉强转正身体,“你把我叫来这里就是为了数落我吗?”
为了增加说话的气势他勉强看向向云松,哪知一抬眼就见向云松的脸几乎放大在眼前,眼睛中有种灼热逼人的东西,正在肆意流淌。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离他这么近了。卫宁儿难以呼吸,心里一慌抬脚就要夺路而逃。
他一动,向云松的两手就啪地撑上他身后的假山背,上身也俯过来。
正面逼迫,侧方遇阻,卫宁儿被正对着堵在这个小空间里。心在胸口左冲右突,他只好尽力侧开眼睛,“你……还要说什么?”
这时候便听向云松叹了口气,“没了,说完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一点都不动,身体依然笼罩在卫宁儿四周,眼睛仍然看着卫宁儿,喉结似乎还动了动,卫宁儿不确定有没有听见他吞咽的声音。
他的紧张骤然上升,但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动,不知道向云松会不会还有别的举动。两害相权,还是让他继续嫌弃数落吧。
也许是怕什么来什么,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向云松抬起了手,卫宁儿赶紧睁眼警惕地看向向云松。却见他的手伸过来,来到他的左额上,随后左额的碎发被掀开。
“你这个疤,头发根本遮不住,风一吹就露出来了,等我……”
话没说完卫宁儿就挥手打开了他的手,实在是老调重弹了太多次,他都怕了,打掉向云松的手时似乎一点都没想过眼前被他罩着的处境。他转过脸去小心地把头发重新盖上左额,“跟你没关系。”停了停又是一句,“你别管。”
向云松就不说话了,身体笼盖在他上方。卫宁儿的紧张得不到松解,心里猜测着向云松会不会还有别的动作。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说话,最后见他俯到他左侧,低声道,“卫宁儿,我只是跟你告个别。往后的日子,你自己机灵着点,别等到我回来的时候……”这几句话他说得很慢,热热的呼吸吐在卫宁儿耳边,让他恍惚感觉这些话是直接从他胸腔里发出来的。
卫宁儿发着呆等着他下面的话,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句,“你已经活活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