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起床后先去了二进东侧院,恭恭敬敬地站到向老夫人面前,首先汇报了此行所得,将探听到的消息和寻访茶园的经过说了一遍,顺便解释此去十二三天的原因。
他本意是最后认错自己没能及早赶回来,让家人牵挂,然而话还没说到这里,就让向老夫人打了个断,“松儿,祖母当然知道你是在寻访茶园才一去这么多天没有音讯,可是,宁儿不知道。”
向老夫人提笔蘸朱砂画着手上经书中的符印,“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你的所作所为,除了宁儿。我不许你像你哥哥那样,再让她有伤心的可能。”
向云松没想到向老夫人会这么说,虽然他想说卫宁儿非常未必会因为他一走无音讯而伤心,但是向老夫人的态度毕竟给他去掉了很多压力,他忙道:“这是当然,我不会让宁……她伤心,祖母但请放心。”
向老夫人点着头,提笔继续画着符印,“以后就不要随便出门了,好好在家陪宁儿,让她开怀舒心,别总想着过去。至于茶山和茶道的事,你们两个商量着做就行,不必一一向祖母汇报。”
向云松没想到向老夫人将那饼珍贵的小龙团给他之后,会如此放权到干脆不管不问,只让他跟卫宁儿全权处理的程度。
而且还让他多陪卫宁儿,这样的嘱咐多少是在给他“假公济私”的理由和机会,不由受宠若惊,挠挠头,笑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会把宁儿照顾好。年后我也不出门了,就是出门,我也会带上她。”
出东侧院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刚要出大门,便听西侧屋那边传来一声轻咳,无疑是王氏的声音。
“呀,二少爷回来啦!”
转头一看,王氏身穿一袭鲜蓝色衣裙,俏生生地倚在门框上,扬着手绢冲他笑着招呼,“太好了,我就说嘛,二少爷心里装着这个家,出去那是办正事,办完了一定会回来。”
“姨嫂,”向云松转过身,笑着回了一个招呼,“年前回来是应该的,我哥当年也是,多晚都得回来。”
王氏顺着他的话头,“是呢,你们兄弟之间,是一脉相承的顾家。”
还真会说话,我可没跟我哥似地刚成婚就带回来个偏房。向云松摇头笑着,“就是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硬是在背后编排我说我跑路了,还是跟个男的。我寻思我祖父我父亲都是旗山镇上数得着的实诚人,家里头就一个主母。就是我哥这样的风流读书人,当年也没跟个男人跑路过,也就是带回了姨嫂您,这怎么到我了就要开创咱向家头一份的风流倜傥,连成亲前跟男人跑路这种事都给我安排上了呢!”
那边王氏身边本来凑过来看热闹的掬夏脸色就不那么自然了,想低头又觉得太明显,就那么硬撑着抬头保持恭敬的笑意看过来的样子,着实有些吃力。
王氏“嗨”了一声,“二少爷不必放在心上,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就好,清者自清,反正咱家里人那都是信二少爷的。”
向云松点头,“姨嫂说的是,家里人,特别是宁儿信,那些话就是白编排。”
王氏听到他的那句“宁儿”,脸上笑得更加灿烂,“那当然,少夫人自然是信二少爷的,毕竟你俩可是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
瞧这话头灵巧得,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转。向云松笑了一笑,“是啊,这么多年,宁儿和我们三兄妹四个人一起长大。相互信任,自然而然。”
他这么不动声色地一强调,王氏自然明白他的话头,那是要滴水不漏地护着卫宁儿前后左右的名声,也就不去与他争辩,随便客套了几句之后,笑着目送他走人。
向云松这么一强调之后,反而没了之前怼话的那么痛快,总觉得有点不那么爽快。
走出一段路后,向云松想明白了自己的矛盾之处。
这个流言的起处看似已经明了了,谁会精准炮制出他跟个男的私奔这样耸动又很难让人相信的消息,定然是看着他跟个男的走出向家庄的人。谁能看得到,那自然就是向家庄里的人。
他是要卫宁儿信他没错,可如果卫宁儿不信他,其实才是正常,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很少有人愿意心无芥蒂地接受寡嫂成为自己的妻子。但这样的话,这个流言就有了生存之处,就能够伤到卫宁儿。所以他一定要在流言的炮制者处声明,他不跑路,也深信卫宁儿信他,不会受伤。
可是如果一反常理的,卫宁儿本就信他,那他自然高兴了,可在他人眼中,却又成了他叔嫂二人再次被人诟病的开始,正如向老夫人要他娶卫宁儿时旗山镇上流传的那些卫宁儿不为向云柳所喜原来是他叔嫂二人早就有私情这种流言一样。所以他又必须要在他人说他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时候说明,不是只有他俩,而是兄妹四人一起。
这么来回地拉扯,也够得上“欲盖弥彰”四字了。很多事,不去看它它便不存在,去看它,看明白了它,便会生出无限软弱与烦扰,便会犹疑,便会不敢直视。
而假使他敢直视,也必得要顾及另一个人,会不会因为他的直视而受伤,于是他也会变得不敢起来。
可是在这些软弱烦扰犹疑不敢里,又藏着多少柔软多少欢喜多少庆幸?向云松摸摸胸口那只丝绣布包,觉得像是揣着那十三年一起长大的岁月,沉甸甸,软绵绵。
到了前院书房,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个布包,打开了,里面是一叠茶事书,包括那本著名的《中观茶论》,足有十来本之多。原来程锦说要送他的书已经赶在他回家前就送到了。
他心里一喜,程锦这个朋友真是给力,说一不二。想了想,把这些书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看,放到书架上。另一半,包括那本《中观茶论》,先放在书案的抽屉里,过两天给卫宁儿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