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
赤红晕染江色,星火升腾至天幕。身后尚且歌舞升平,面前却是一片寂静,以至于易浅可以轻易地听出房梁崩塌的“哔啵”声。
“怎么突然着火了?”身后的李老嘴碎碎念,“那个方向不是往利园吗?往利供修士居住,现在修士们都在复春堂,这时候放火是何用意?”
易浅闻言,眸色一沉。他同两名明家人同住往利园东侧(其中之一便是明家少主),如今众人聚于复春堂,唯他途中离宴,又恰逢往利园起火……明家断不会放过这个调查他的机会,若是让明家真查出什么,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况他屋内还藏着其他麻烦……
易浅不敢懈怠,飞身跃向往利园。同谋一时不察,就让此人甩出了八丈远,不由得在少年身后继续逼逼赖赖:“哎,你那么着急干嘛,我可以替你作证……这种事随便忽悠忽悠他们就行了……哎,易……大人!”
少年不曾回头,自然也错过了身后人的话语。到了最后,同谋的叹息轻得连风都无法辨别:“不愧是他。罢了,我去其他事上运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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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于易浅来讲并不陌生。每每他想毁掉什么,火总是最好的手段。其有色有声,却无形无实,不若水漫,不若刃狭。适近则暖,过亲则伤……他并非不忧心玩火自焚,但架不住渴望飞蛾扑火。
他渴望飞蛾扑火。他自己就是飞蛾,一头扑进名为仇恨的火里。他晓得自己不过是失去了活着的理由,将那令他绝望的情感当做坚持下去的借口罢了。
但,他乐在其中。
为了复仇,他在阳城收集了大量信息,缺乏准确的消息来源,便买通各茶馆酒楼的伙计,以悬案为由要求他们记录当日客人的所有闲话,并自乡里间的谈话中推出有用信息,再一一验证。
借由此法,他很快便找上了李老嘴——一个鬼话连篇的笑面虎。(他从此人的言语中,发觉其明里虽是说书人,背地里却热衷挑拨离间,无形中制造了不少混乱。)他费了一番口舌同此人交涉,而他判断的不错,两人很快达成交易,分头行动:
易浅于比武大赛中吸引注意,制造混乱;而李老嘴背地里游说瞧不惯复春楼的众多商人,使之形成同盟,于暗处给复春楼施压。
两相混乱中,失去皕乌消息的复春楼极可能露出破绽,届时,易浅便有机会挖出皕乌背后的秘密!
此计并非万全,但胜在天时地利,又有他们从中运作,或将实现“人和”。若是运气不错,“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自然极妙;若是不成,也会悄无声息地埋下隐患,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以后的事……决意害人者,凭何遐想以后?他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和那一头栽入焰火的飞蛾别无二致。
有时他嘲笑自己:张家人背地里说他是“伍子胥”,真不夸张。伍子胥不计后果地诅咒,正如他不计后果的计划。
……但此刻,这些事都称不上重要。
易浅不出几步就抵达往利。彼时火光层层升腾,鳞次栉比如殷红花朵点缀枯木,明黄的色泽映在水里,合着寂静跃动。透过那金碧辉煌般的光彩,易浅甚至能清晰地瞧见门上的雕纹被舔舐地漆黑,最终化为虚无。
所有的火焰,都像是点缀楼园的黄金,映亮一方秋色。
易浅直直冲入,钻过圆弧形拱门,却在看清了园中景后,放缓了步速,最终轻轻停下,显得悄无声息。
园中立着一个孩子。
火舌在往利园中跳跃,卷起暖热的风。风鼓起男孩的黑发,也勾勒出男孩周身的赤色。其一侧的面颊被火光照亮,仰起脸看过来时,眸中似也跳跃着火。
因而,当易浅出现在那双眸子深处时,便也似被那眸中的火困住了。
“你终于来了?”抱臂立着的男孩见了来人,身形似乎正了些。他将手中的物什扔了出去,张开双臂似要拥抱。
易浅眼疾手快,聚力将那物救了回来,方知立即钻进少年袖内,抱着易浅的小臂发抖。“易浅,我们赶快走吧!皕乌疯了,他连自己的楼都烧!!别跟疯子一般见识了,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