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想象得到,那少年是怎样地歪着头,语气无辜而不解,坦诚到仿佛正面对着这世间最无法理解之事……却又像是什么都知道,审视的目光扎过一个来回,眸中藏满了轻慢地蔑意。
他会说,“真让人幻灭,世家之首的弟子,思维竟这般零碎么?”
“在下无法参悟阁下的真知,可否更进一步告知?”
“恕在下冒昧,阁下之警示,实在难解。”
差劲透了。
易浅一时不察,竟笑了出来。这一笑,倒是引得老板娘垂头瞧了他一眼。
易浅:?
老板娘::)
老板娘:山茶,这位仙人未及二八,莫上杯酒,给他上琼浆玉露吧。
易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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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称不上愉快的宴会。于易浅而言,它起始于盘算,转折于污蔑,攀升于博弈,而最终落脚于谩骂。
“有何不可?自古强者能人之提名为人所钟,往往流芳百世,缘何你复春楼如此不解风情?”
“敢问在座各位有谁不是冲着提名的资格来的?现在你复春楼竟然说此事实乃妄言?”
“复春楼在人间素来大名鼎鼎,不曾想,竟是这般泛善可陈……”
就连明家素来“亲仁”的少主也说:“此事是复春楼你们不太厚道了,诸位都在兴头上,何不乘着佳肴美酒应了?一口咬死,未免扫兴。”
原因无他。虽不知究竟是谁传出的所谓“先入无名楼者可提名其上”的说辞,这般子虚乌有的消息却为大多数修士所信服,甚至于他们而言,如此才是理所应当。
毕竟,情至真时方挥墨,才致高时常成文。雅兴起时求歌起,灵入心时愿纸来。才高者提字画名,就如为一幅佳作盖章一般,自然且必然。
凡人即便再庸俗,也会追捧如此雅兴,怎么到了复春楼就行不通了?那块无字牌匾不就是用来提字的吗?!
复春楼的老板娘真真是榆木脑袋!
“这老板娘真是不懂行,佳话就是宣传手段,成全修士也成全她复春楼,她怎么就死活不答应……”一旁的吴泽明愤愤不平,“哎,易小公子,你去哪?如厕不在那边。”
“消食。”少年淡应了声,转头便将喧闹抛至身后。
“消食……?”吴泽明不明所以,“他明明没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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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复春楼的夜景很美。
缗江在这里扩展,一水的夜色在江面铺开,又被楼中烛火打碎。桂花香和着寒意侵袭而来,让人鼻尖发冷,心尖温暖。融在风中的缥缈笛声,比雾还要轻薄,仿若幻觉。
沿着这条江的边缘走下去,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小公子,你的要求我做得不坏吧?”
不知何时,身后跟上了一道称不上纤细的人影——真要说的话,甚至可以说是矮胖。但不知为何,这倒人影却能悄无声息的跟着少年,像是一道本就追随着他的倒影。
“嗯。”易浅淡应着。他不曾回头,似乎单听声音,就清楚是何人,是何神色,是何面容。但或许,他只是不想回头。
那目光从远方收回,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欢快而寂寞地走着。
“确实有不少修士听信你的说辞,经我添油加醋一番宣传之后,现在城中不说一百,至少半数之多,都以为这次复春楼是真的铁树开花,要让人提名呢!”
“嗯。”少年应着。
“特别是那些本来就看不惯复春楼一家独大的商户,甭管是酒楼、红楼还是青楼,我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遭,他们立马就发觉这是个败坏复春楼名声的大好机会,都盘算着给复春楼使些绊子呢!”
“嗯。”他应着。
“还有……”人影喋喋不休地说着。或许是二人走在夜里,即便想要看清他的容貌,也看不甚清楚,模糊着似乎千变万化,一人千面。
“嗯。”应着。
“按照小公子您的计划,下一步复春楼就会受到更多限制,想来,不出半月,就会爆发一次较大的冲突。”
“这冲突的主演,就是那些本就看不惯复春楼的小人。”
夜风任一切言语卷入江里,由轻风明月织就的一匹遮羞布,从二人身畔铺展开来。
“……”易浅突兀地定住了。
“怎么了?”身后那人也同样定住,不敢上前。
“着火了。”
望着那个方向,少年的声音幽暗地仿佛一滩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