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姐弟点头,却道:“这与咱们儒门里四处可见的圣人真迹,有何不同?”语气一脉天真。
风凉夜自从经历过流觞曲水,便对圣人真迹很是推崇,道:“看到了之后,静心参悟,定有所得。”
谢景行无奈看去,心道:他当时融入一缕道,也不过是合了眼缘,想要提点黄老板一二,让他抱着他“大庇天下寒士”的理想,在大道上走得更远一些。
毕竟儒道弟子千千万,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广济苍生之理想。
四处传来低低的惊呼,他又循声看去,却见黄老板启动了法诀,题壁轰然翻转,对面一桌坐着的理宗弟子,更是纷纷站起,对着那翻转过来的墙壁恭敬作揖。
真正的题壁出现时,乍现的金光让客栈为之一震,看到圣人笔迹的众人,更是失态起身,情绪激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一句杜诗,让当年的圣人谢衍,写出了嶙峋傲骨。
七百年过去,圣人的草书行笔如惊鸿游龙,汪洋闳肆,似落纸云烟,风骨铮铮,尽显洒脱风流。
金光顺着笔墨的轨迹流动,一眼看去,忍不住潸然落泪!
黄老板平生最为自豪的,便是曾与圣人交游,最为宝贝的,也就是这面题壁。
他不辜负谢衍之恩义,一诺千金,将客栈开遍天下。贫穷潦倒之人向他求助,他皆会为他们提供屋檐粥水,以示不负初心。
他笑道:“自从圣人落笔之后,寻常修为的修士即使有心在题壁上题词,墨迹却无法留存,后来有许多宗师大家听闻,前来一试,而成功在上面留下痕迹的,也不过寥寥之数。”
法家韩黎端详一阵,寻到了熟悉的落款,叹服道:“是先代宗主韩度韩先生的真迹!”
法家弟子闻言,纷纷对先师真迹行礼,以示敬意。
墨临向前一步,亦然道:“这是师祖墨独真迹,今日得见,大幸!”
墨家弟子纷纷见礼,神情激动。
理宗文士张世谦看到风飘凌的字迹,叉手而立,感叹道:“宗主竟然也来过云梦城。”
心宗封原道:“果不其然,有风宗主的地方,咱们宗主也会来凑个热闹。”
他点了点那飞扬的字迹,教训师弟师妹,笑道:“你们几个,仔细瞧好了,咱们宗主‘格物致知’四个字,是不是比他们理宗气势更盛?”
心宗一名瘦高弟子笑着回应:“那是自然,咱们心宗自然是压过他们理宗一头的。”
理宗弟子嗤笑一声,回怼道:“那是我们理宗沉稳大度,不欲与你们争短长,风宗主作为儒门三相之首,让着师弟沈宗主,才是儒士风度。”
张世谦拂了拂衣摆,道:“宗主这‘天人一理’四字沉稳庄肃,大气磅礴。”然后瞥了一眼心宗弟子,句句犀利,道:“当然,以你等之轻狂,自然无法品味宗主之胸怀。”
“张世谦,你这迂腐酸儒,懂什么心宗。”封原嗤笑,“我们宗主这叫名士之风。”
“尔等放浪形骸,成何体统!”
谢景行:“……”理宗与心宗的画风总有哪里不对。
风飘凌和沈游之不对盘也就罢了,两个宗门居然整天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互怼,让他差点被酒呛住。
无涯子见谢景行低咳不语,便十分自然地替他拍了拍背,见白衣青年抬眼看他,他又极为自然地收手,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出自关心 ,并非孟浪。
谢景行知晓以帝尊的通天本领,儒道现状瞒不过他的眼,与他说话便也不拘谨,笑问:“心宗与理宗,总是如此?”
无涯子不屑一笑,道:“文人相轻,不过尔尔。”
见谢景行蹙眉,他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给两位师弟上眼药:“理、心二宗,虽是由儒家发展而来的学说,但为争首位,内耗严重……”
他短促一冷笑,“师弟们还是年轻,太不懂事。”
帝尊的声音极为隐秘,除却谢景行外,无人听见,评判起来也是百无禁忌。
但他那本就低沉悦耳的声音,再刻意压低时,好似耳畔的一阵醉人的风,如果他茶的不是他的师弟们的话。
谢景行抬手,揉了一下自己微热的耳根,才转头,无奈道:“这是做什么,吹耳旁风?”
“哈哈哈哈,先生言重,不如饮酒。”帝尊歪头,笑意深深。
“……又来劝我饮酒?”前圣人噙着笑,语气揶揄,“逆徒逆徒,是不是在打些坏主意?”
无涯子这层伪装看似谦逊守礼,是个君子模样,在谢景行看来,却是帝尊在用颠倒众生的昳丽皮相,专门骗人往他的陷阱里跳。
帝尊往昔恃美行凶惯了,是圣人最热情放浪的地下情人。
圣人兵解重生后,他又追来仙门大比,不提往昔恩怨,却是这般俏生生地勾着他不放,多半在打坏主意。
帝尊扣住他的手,暗示似的一摩挲,缱绻多情的紧,见谢景行想抽开,他又勾唇,道:“谢先生多想,在下深慕先生风雅,情不自禁罢了。”
他语焉不详,却有难言的暧昧亲昵。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谢景行心里和明镜一样,反手扣住无涯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圈,欲说还休。
素白如雪的指尖勾住他的指缝,只是浅浅贴合,便觉出他体温的烫热。这十指连心的姿态,也是不言自明的撩拨。
果不其然,他看到对方完全僵住,瞳仁透出瑰丽的红,脸颊却是不自觉地泛起浅浅的红晕,漂亮动人的很。
“嗯?情不自禁?”谢景行垂眸一笑,他倒是禁不住撩,怎么一碰就受不住。
帝尊的手骨节纤长,修短合度,只因为这点接触,他的掌心滚烫,苍白手腕上青筋浮起,仿佛血脉都在偾张。
都五百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这么容易被他试探出深浅?
谢景行一笑,指尖如初雪般苍白,沿着他断裂的掌纹描摹,其中的韵味,简直过分至极。
无涯子喉结滚动,仿佛在忍耐什么,再凝望着他的时候,眼神倏尔变了。
压抑而狂热,仿佛要择人而噬。
谢景行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若无其事道:“好酒。”
无涯子神色一暗,那张清俊的面容竟然有些淡淡的邪,但是转瞬之间便隐去,轻哑着道:“谢先生好手段。”
谢景行侧目,眼眸似古井深潭,却似笑非笑:“酒逢知己,我亦是情不自禁啊。”
然后,谢景行听到了那逆徒呼吸凌乱急促,显然是被他调戏的不轻,却又碍于场合不得发作,神情有些闷闷。
“先生,您欺负人。”他声音放低,不满控诉。
谢景行看帝尊的眼睫抬起又阖上,被他撩的没法,咬着唇的隐忍模样,微微支颐,却无端觉得他的伪装有点多余了。
若是他的本来面貌,神情还会更动人,值得细细把玩欣赏。
谢景行心中无端愉悦几分,便转过头欣赏题壁,却见那墙壁之上有一大片被蒙上了布,与他曾经题壁之处交相辉映。
韩黎问道:“黄老板,那一片遮掩住的地方,又是谁的字迹?可否一观?”
黄老板一顿,为难道:“恐怕不行。”
陆平遥以折扇拍打手心,悠然问道:“为何不行?”
黄老板神色一僵,苦笑道:“我怕诸位会心神动摇,为之所惑。若是各位的道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我之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