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许潋打了招呼,神色如常。
李氏适才听了一通人家的闲言碎语,虽则他自己没说,此时也难免不太自在,于是便格外热情些。
“吃过早饭了吗?进屋一起吃点吧?”
许潋客气道:“已经吃过了,多谢伯父。月仙起来了吗?”
陈月仙自己听到了许潋的声音跑出来。
“我来了我来了,潋姐,我们走吧!”
李氏本疑心女儿是想借着机会溜出去见那杨寡夫,但又碍于许潋在,兼之自家这祖宗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只得心里暗骂了几声孽障,扯了个笑送了她们出去,没有阻拦。
今日她们是从村子的另一侧上山,与平时的路线不同。
这处连着溪澗的上游,二人打一处木屋旁过时,被个头发半白的老媪叫了住。
“薛娘子——是薛娘子么?”
陈月仙告诉许潋:“是我们村的村医谷大夫。”
许潋并不认得,但也客气地同她一揖。
“谷大夫。”
“欸——”
谷无尤应着声,“可算遇着你了。”
许潋微讶:“谷大夫找我吗?”
“先头你受伤,你夫郎带着你在我这处借宿过一晚,我老婆子腿脚不便,又住得远,落下的东西总没寻着机会给你。”
她示意许潋跟她进屋,从箱子里取出一物。
“那日你夫郎背着你来时,你一身衣衫残破不已,又沾了血,换下来后,你家郎君让我拿去扔了,当时你伤势严重,便只先放在一旁,后头我收拾着去扔的时候,这个荷包从衣裳内袋掉了出来,我这才发现。”
她将东西递给许潋:“我思量你既贴身放着,想必是很珍重的物什。”
许潋愣愣接过,半晌才想起道谢。
谷无尤见她这副神情:“薛娘子记起从前的事了吧?”
许潋面上怔忪,摇头。
“并未想起。”
“不应该啊…分明……”
谷无尤嘟囔着看了她几眼,嘶了声,伸手想替她探查一番脉象。
有个农夫自外头急匆匆闯进来:“谷大夫!劳烦您帮着去看看吧,我家老婆子发了病,快不行了!”
“怎么突然犯了病?先前的药都有在吃着吗?”
谷无尤一边回应边收拾起了药箱就同那农夫往外走。
到门口边才想起许潋:“薛娘子,改天有空再帮你看看,我有事先出去,你请自便啊。”
许潋颔首。
等人走了,许潋还站在原地看着荷包发呆。
这天青色的荷包,兴许是戴了有些日子了,瞧着只是半新。
或许因着时常的摩挲,图案颜色也略微暗淡了些,却保存很好,自己从前应当是很爱惜的。
上头的绣线用的是丝线,绣着丛灿烂鲜妍的潋鸢花,伴有一朵小小的云。
云……
想起这个字,许潋只觉得心头仿佛缺了一块,怅然若失。
她轻触着那处花样。
这绣法精湛,看得出,绣它的人绣工很好,色彩搭配得也好,那人…应该是个心灵手巧之人。
许潋不懂刺绣,可这复杂的技艺,想也知道用了许多心思,估摸着要耗费不少的功夫。
她扯住绳结,犹豫着打开来,里面是个平安符。
许是经了水,上头画的符箓微微有些晕染变形,旁边另行写就的一行寄语不知用的什么墨,依然清晰可见。
端正秀逸的行楷,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吾以诚心祈愿阿潋安乐康健。
许潋怔望着这行字。
她见过景玹的字,这显然不是他写的。
他也不会绣工。
可自己一个有夫郎的人,身上为何会戴着一个明显是出自别的男子之手的东西?
那个人称自己阿潋……
自己并无父母亲眷在世,又会是谁,将牵挂寄托于此?
更令人难于启齿的是,这些远远过界的行为显然都是家中夫郎所不知道的……
许潋默了默,实在有些难以接受猜想中自己从前是个表里不一放纵滥情的设定。
真的…是这样吗?
耳边仿若有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远远传来,逐渐放大,扩散——
吾以诚心祈愿……
阿潋……
许潋脚步迟滞地向外走,脑中开始天旋地转。
一重又一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替碰撞,像是要冲破什么阻碍汹涌而出却又未果,这股力量逐渐具象化,演变成为剧痛。
陈月仙原本在院子里等,见许潋神情恍惚地出来,突然抱住头,面上满是痛苦。
她吓了大跳,赶忙过来。
“潋姐?你怎么了?”
许潋被这阵痛意逼得冷汗涔涔,连呼吸也困难起来,她只能放弃试图深想的念头,如此,才逐渐好过些。
陈月仙将她扶坐到院中的石几上。
“我去找谷大夫回来——”
许潋将人叫住。
“没事,我好些了。”
失忆那次受的伤,应当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某种不可磨灭的重创,以至于留下这道隐症,许潋想。
且她早就发觉,这隐症让她的记忆就像被强行加上了一道桎梏,只要她企图冲破便会遭到表现为疼痛的这种反噬。
虽然大多数时候它不疼不痒,可她渐渐不满足于当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却不是现在。
她在心中唤起那个名字。
待她准备好一切,如果他还愿意同她一起,她便带着他重走来时的路,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弄清楚所有的那些疑问。
届时,她也能堂堂正正上门拜访,向他的家人请罪,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交代。
叫旁人提及他时,不再是一个跟着家奴私奔出走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