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潋只作不闻。
今日一来这处果真就找到了人,只是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她也是不得空的。
“阿潋~~稍安勿躁,别着急走嘛,左右我钱都花了,你等等我喝完这酒再一同走——好歹价值三百两呢。”
说着环视四周,纤指一点:“那边的美人,你过来——”
她指的是那角落里弹琴的男子。
孙葶风月场里来来去去,眼光何其毒辣。
男子虽戴了面纱,看不出长得如何,但光凭那一双眼和显露的身段,便不难猜出是个美人。
琴声骤然一收,那男子似乎顿了顿。片刻,才起身过了来。
他立在厅中,身姿挺拔:“小姐唤奴过来所为何事?。
虽自称奴,却不见他有任何的卑躬屈膝。
“你,去陪我师妹——”
那男子看了眼许潋的所在,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许潋不意有这一出,断然拒绝:“师姐,不用!”
孙葶呵呵一笑,倒也不强求,定睛瞧了那男子片刻,又改了主意,语气暧昧道:“美人儿,那还是到我身边来吧~”
显然对他有了几分兴趣。
男子还是迟迟未动。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不情愿。
孙葶虽风流无端,却从不曾强迫过男子,正想就此作罢。
老鸨在一旁催促着骂道:“你是哪个坊出来的小蹄子,贵客吩咐,你是聋了吗?!”
男子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抬步往许潋的方向走去。
真真是冤家路窄,哪里都能碰上她。不过好在他今日易了容,凭自己的易容术,也不怕她认出来。
方才听对面的女人唤她阿潋……薛潋?
只知道她姓薛,这会竟是知晓了她的名字。
名字倒是不如她这人一般死板无趣。
男子半低着头,微微撇嘴,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
男子跪坐在许潋身侧,当真只是干坐着,瞧着呆笨得很。
孙葶在那头看到,又唤了一声,促狭道:“给我师妹倒酒啊。”
男子这才执起酒壶。
他似乎没有干过这种差事,用力过猛,酒液洒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案滴滴答答往下落。
男子手忙脚乱掏出巾帕去盖。
许潋默默挪开了一些。
这动作有些突兀地显出了男子,倒让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
男子低着头,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吭声了。
隐在暗处的脸上闪过羞恼之色,在心里默默给旁边这个女人又记了一笔。
景玹兀自气了半晌,忍不住侧目过去悄悄瞪她一眼,目光触及却又不由得打量起她。
她似乎偏爱红色,前几次见面时都是穿的红色衣裙,今日亦是。
只是这样的颜色大多数人穿来过于俗艳。而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满室灯火通明,如画的眉目在红衣的映衬下,仿若冰雪初融,褪去寒霜,亦少了几分过往窥见的疏离之意。
瞧着倒是人模狗样。
景玹看了会儿,默默腹诽一句,撇开了眼神。
心念微动,竟莫名升起几分戏弄的心思。他倒要看看,她是真的正经,还是装的正经。
“小姐……”
他执起着酒杯,坐近了些。
许潋素来不喜脂粉之气,在这处早已待得不耐。不过这男子倒是没有,反倒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松柏香气。
许潋微微屏息,避了避。
见男子似乎还想靠近,许潋眉头紧皱,问言剑柄抵住男子右肩。
“公子自重。”
“噗哈哈——”
对面的孙葶见状,乐不可支,只把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
“师妹呀师妹,我从来不知,你竟不解风情成这样……师母给你问言剑,可不是叫你往美人身上使的,哈哈哈——”
孙葶骇笑不已,笑够了,倒也见好就收。毕竟师妹武功造诣皆在自己之上,若惹急了她,自己可招架不住。
又自觉身为师姐要帮着不通人情的小师妹圆圆场面,兼之也不愿见美人伤心,便朝着景玹柔声哄道:“美人儿莫恼,我师妹可比不得我怜香惜玉,你既不愿过来陪我,那便在旁边予我师妹倒酒便是,只是仔细着些,莫挨着她了哟——”
她朝着景玹一阵挤眉弄眼。
景玹冷哼,黔首微垂,只做羞怯恭顺的模样。
心中暗骂,道貌岸然的臭呆子,生得活似个棒槌,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还不如她那个贪花好色的风流鬼师姐。
旋即又想,算她识相,让她躲过一劫。
方才她若是真的心怀不轨碰到了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定要让她死得很难看。
可他愿不愿是一回事,她避之如蛇蝎,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之,这次,还有上次,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讨回来。
他在想的什么许潋自是不知,她思索片刻,决定先说正事:“师姐,我此次来寻你是有要事同你说。”
“哎呀呀,一个两个怎么都如此急躁?美人相伴,还有功夫想别的事。方才的三娘子也是,着急忙慌就走了。听说是手底下好不容易寻罗来的一个高手被人夺了命,酒都不喝跑去抓人去了……”
孙葶瞧着已经醉醺醺的了,瞎七搭八咕哝几句,又喝了一杯。
许潋却知,以她的酒量,这坊间待客助兴的水酒,哪里能醉倒她?
许潋索性开口直言:“二师兄不日将成婚,不知师姐是否已有耳闻?这次师母命我来寻你,若是有空便一道去,若是不方便,我便自去了。”
孙葶半翕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继续歪倒在一旁的男子怀里,口齿不清道:“谁——谁要成婚?沈师弟?好啊,成婚好啊,佳人在侧,红袖添香,谁这么好的福气……”
杯子却捏在手里,再没喝上一口。
许潋瞧在眼里,心中叹息,再来一剂猛药。
“婚仪定在七月初八,不过月余而已,一路过去杭州也需时日,不能再耽搁。师姐既无意要去,我明早便出发了。”
说完提剑起身。
旁边的男子垂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没做声。许潋走到他身边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略让了让。
许潋道了声谢,从他旁侧绕过,也不看孙葶作何反应,大步朝外走去,回了客栈。
翌日一早,许潋打开房门,见着外头穿戴齐整的人,心里也并无一丝奇怪。
来人抚鬓,以手支颐,背着个包袱斜倚在廊柱上,神色坦然地朝她咧嘴:
“师妹,早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