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和太太出去买东西了。”阿姨把林嘉鹿的行李拿走,“家里糯米粉上次做麻薯用完了,还想再自己做点大团子,顺便给你买点零食。我就留在家,刚把其他菜烧起来。”
天色渐暗,林嘉鹿回卧室洗了个澡,穿着家居服出来,就跟到家的爸爸妈妈拥抱了一下。
妈妈宠溺地捏捏他的脸:“玩得太累了吧,脸上都没肉了。”
林嘉鹿鼓起嘴巴,指指被空气充起的脸颊说:“这里还有呢。”
爸爸哈哈一笑,揉了揉林嘉鹿刚洗好吹干的头发:“我跟你妈妈现在就去厨房,等会儿多吃几个大团子,萝卜丝肉馅的,把肉长回来。”
林嘉鹿跟屁虫一样走在爸爸妈妈后面,跟进厨房,晃了两圈,没找到事干,又晃了出来。
阿姨家里有事,没有留下,做完饭就提前回家了。林嘉鹿和爸爸妈妈三人把碗筷端上桌,边看元宵晚会边吃晚饭。
林嘉鹿问:“你们春节干嘛了呀,在家看了七天联欢晚会?”
爸爸说:“哪儿能啊。亲戚什么的不都要过来拜年嘛,往年你的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过来,不是一个劲地嚷着要找小鹿,要和小鹿玩。今年你不在,他们来拜年的时候都安静了很多。”
“嘿嘿,他们喜欢我嘛。”林嘉鹿吃掉妈妈夹给他的菜,“我行李箱里还有伴手礼呢,你们下次帮我送给他们呗。”
妈妈说:“好。说起来,小鹿,你以前那几个高中同学也过来拜年了,小孙、小束、小靳、小文,哎呀,都长大了,从小帅哥变大帅哥了。”
林嘉鹿:“你们大人之间还联系着呀?”
爸爸掺了嘴:“当然咯,反正都是S市的,离得不远,偶尔还会约着出去打牌呢。”
妈妈想起什么:“识泽也来了,不过跟他们不在一天。你那些高中同学应该还不认识识泽吧?”
“过两天我还要跟老喻一起钓鱼,那天他神神秘秘地说找到个好窝……”
啊,喻识泽。
林嘉鹿舀起大团子的汤匙在碗边搁置,元宵晚会正播放到小品,爸爸妈妈仍在聊天,似乎只有他,为这个名字停留了一秒。
好久没见喻识泽了。
喻识泽还在S市吗?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是跟喻叔叔一起来的吗?拜年的时候说了什么呢?
林嘉鹿张张嘴想问爸爸妈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像堵墙挡在嘴前,任他怎么鼓起勇气,也顽石一样,八风不动。
尝试了半天,也没问出口半个字。
爸爸妈妈早就换了话题,林嘉鹿只好低下头去,啃了一口爸爸手作大团子。
嘶,黏牙。
元宵节当天,林嘉鹿起得很早,跟爸爸妈妈说了一声,拿上老房子的钥匙,一个人乘车回了乡下。
车开出城市,驶过片片收割完的稻田,S市乡下是跟市里完全不同的地方,每次回到这里,林嘉鹿的心灵就会宁静下来。
司机将他在村子门口放下。
爷爷奶奶退休之后就长住在乡下,林嘉鹿读幼儿园前,都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带着小小的记忆走过一片片稻田、沟渠,想起从前,在田里捉泥鳅、挖泥巴,被爷爷从里头捉着领子提溜出来,睁着一双雪亮的圆眼睛,呲着一口小白牙,给爷爷看他努力一下午的战绩——一条同样小小的,比他小手还要更小的泥鳅。
爷爷也呲着白白的假牙笑,拎起路牙子上的小红桶给他看,小林嘉鹿往里头一瞧,哇!好长的泥鳅,跟爷爷的手一样长耶!
爷孙俩挽着裤脚,大手拉小手,一步一个泥脚印,两串泥脚印慢慢走着,林嘉鹿就长大了。
小小的林嘉鹿变成大大的林嘉鹿,土路变水泥路,重走这条乡村路,林嘉鹿一点点发觉,儿时熟悉的痕迹在年复一年的岁月中,早已被磋磨消失殆尽。
村后面有一片墓园,爷爷去世的时候还允许土葬,早前去世的老人都能埋在那里,现在不允许了,都得火葬,人就变成一个个小盒子,别墅变楼房。
爷爷的墓在墓园深处,坟包上仍有绿意,野草在冬天也活得很坚韧,只是野花没有了。
林嘉鹿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还带了昨天爸爸妈妈做的大团子,将点心一样样放在碑前。爸爸做团子的手艺也是爷爷教的,正好,让爷爷再尝尝,味道跟他自己做的是不是还一样。
林嘉鹿朝着墓碑拜了三拜,最后很不讲究地原地盘腿坐下,跟爷爷讲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事。
爷爷老顽童般的笑脸仍在照片上对林嘉鹿笑,听完林嘉鹿的故事,好像还藏着很多自己故事,要讲给他听。
林嘉鹿说完了,闭上眼睛静静聆听耳畔风声,仿佛在听爷爷说话。
然而墓园里的草已经长了十年有余,松柏长青,亭亭如盖矣。
林嘉鹿忽然想起在A国做的那个梦。
梦里的师傅长着一张熟悉的脸,醒来之后林嘉鹿死活想不起来名字的那张脸,如今居然渐渐和眼前的笑脸重合在一起。
林嘉鹿眼眶一湿,竟簌簌地落下泪来。
——是爷爷。
师傅是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