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井仪出网吧,才想起塞桌膛里的糖果。又搞砸了。
女生都这么难搞吗?
彭川忽然说:“诶哥们儿,你下课没去语文老师办公室啊。”
顾井仪凉凉哼一声:“不去她能怎么样。”
“嘶,你今天咋了?”
“没怎么啊,就是烦。”
“你不是和颂祺吵架了吧。”见顾井仪不搭理。“我靠,完了完了,何嘉知道又要削我了。肯定说我破坏姻缘。”
顾井仪乐了:“出息吧你。”
“你和颂祺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幽怨成这样。诶你去哪儿啊?”
“我找她去啊。”顾井仪看看时间,“总不能生隔夜气吧。”
走到一半,又想:怎么找?不接电话的女朋友,跑楼下大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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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就在她家楼下等她。很早就去了。
她见到他时那么意外,眼皮也意外红红的。顾井仪整个人是化出来的白,很白很白,连准备好的话也忘了。
他只是走过去,拥抱她,用蒸香糯米的声气:“以后我们不吵架了,行不行?”
她也想告诉他,其实她不好,一点也不。他没见昨晚她是怎么羞辱她的——她推开门,黄琴梦站在玄关,端着胳膊说:“原来你也可以早点回家嘛。”
颂祺只想着,要赶紧把黄琴梦手机里班主任的号码换掉才行。
黄琴梦又在那里说,颂祺没听见,反应过来岔一句:“我们可能要开家长会。”
“哦,是吗。”黄琴梦拂一拂头发,说:“那太好了,本来我还想着给你们老师打电话,问问你最近什么情况呢。”
进浴室时又说:“刚刚用台灯到一半灯泡闪了,你去楼下买一个。”
颂祺真是不理解,为什么她花那么多钱买价昂的包包也不愿花钱替换掉这盏旧台灯。都这么旧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上次的运气再遇到合式的灯泡。
索性拿了台灯出去,走很远才找到一家杂货,有是有,搭换后店家说线有问题,没办法,只能再买新的。
颂祺打电话给黄琴梦,黄琴梦雷点般在电话里叫喊:“你是白痴吗?为什么非要把台灯拿出去?他当然跟你说不是灯泡而是线的问题了!不然他怎么赚钱?”
颂祺跟她解释,她就很聱地说着一句:“我早说了是灯泡不是线的问题!”
让她再换一家。颂祺不愿和她争执,买了盏新台灯回家。
进门她又跟她吵:“小姐,你长眼睛用来当摆设吗?线被扯了你看不到吗?”
“拜托,谁会那么无聊?”颂祺回过脸,“我看着他换的。”
她一面掣动着脸,夸饰了嘴型,说:“所以不是他是你对吗?呵,我就说你为什么多此一举带了台灯出去,你路上故意把台灯扯坏,好要求我给你买一盏新的。”
颂祺瞪直了睫毛,张嘴欲说什么,眼睛就潮了。
掉过身往卧室走,她在后面一路说着一路:“一双手不做题目不顾家务,就知道败践东西!我的钱……”
她的钱。她的钱。她的钱。她当然知道!没错,伸手向父母讨钱是羞辱的经验,她早知道,可从没这么羞辱过。
想到这里她吸一吸鼻子,眼前的天也灰盲盲的,那颜色看一眼就仿佛永远不会亮了。
“昨天,她叫我回家洗衣服。”颂祺说。
“啊?”顾井仪乍一下没听懂。
“很不可思议吧。”颂祺笑了:“她最近工作很不顺。”
“对不起,”他看着她,语无伦次:“我不知道……”
“没关系啦。她只是要我随叫随到而已。回来后我和她关系实在僵。”顿了顿又说:“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的。嗯……以后中午我可能得回家。抱歉不能陪你了。”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顾井仪深出一口气。他很难过。
“我很担心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真的想为你做些什么。别让我什么都做不了,行吗?”
“哦对了,昨天我回学校给你买了糖果,没想和你吵架的。”
而她想,如果他用亿亿个口吻问,那她也会用亿亿个口吻回的,她说好,说谢谢。拜托他帮她找兼职。
*
之后几天跟颂祺料想的差不多,连她下晚自习留校十分钟黄琴梦也要不自在。
她不是打电话,就是短信一直催,不是生病就是头痛就是胃痛。回家便挑刺,无非来回颠倒地说“讨债鬼”“白眼狼”“取火钻冰地要我的钱”。
她还给她推一些奇怪的公众号文章,什么“感恩父母”。那天颂祺才进门,她又忽然宣布从此限定她放学回家的时间为十五分钟。
这些她都能忍——不然呢?最头疼的还是那个家长会。因此在学校和顾井仪互动也少了,他只是不忍说,但绝不是忍耐。她也不是顾不上他,是压根没办法想。
但是不知道韩燕燕的手眼怎么那么长。家长会那天,顾井仪送她去补习,补习班里的女生一望便相觑着说,好羡慕。或出于嫉妒议论她不知道珍重。颂祺一听就笑了。笑她们不知道自己真实在羡慕什么。笑那词下的羞侮之心。笑那词等于完全断折来回家同一段路所通向不同极人生间的关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听即非常搐痛。也许痛的是,从识字起每次写作文写周记,不论倾诉多少心事,总要用同样的鸡汤字句拗回去。是你明明很痛却要快乐地说,是你明明挨打却要向她说对不起,是你明明被丑恶,而他们认为丑恶的是你。黄琴梦一面摔开门,把书掼在地上:“这是什么?自杀,自|虐,磕|药,同.性.恋?你每天都给我看这些?天哪,你就是因为看这些才不人不鬼的,正常人谁像你这样?”也对外人说正因为读这些,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是听到的人又怎么想?她们逢人又只会说:“这种事情是会遗传的,有什么样的妈妈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以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补习课结束回家的路上,进小区之前,他终于唤她一句。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然后他笑了,笑很温柔,比一个讲电话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