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婶儿心里纳闷。虽说她走的是庄户们直通瓷窑的小路,没甚么外人走动,但平日里上窑下窑的窑工可不老少,怎么今天一个都见不着?
瓷窑距离庄子有段距离,她走了一路,心里直打鼓,终于远远看到围着瓷窑的人群,心里头略微落了落。
这些人大都是庄户,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都背着身,垫着脚往里头看。
她左右看看,终于瞧见自家三小子,一把拽住他衣领子,揪出来。
“娘?”三小子见到他娘,大惊。
左右看看,“你咋来的?”
“咋来?走路来的,”张七婶儿没好气,“你们一个个垫着脚,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呢?”
她掂了掂篮子:“我寻思给五娘子送点鸡蛋。”
三小子推她一把,拉到人群有段距离的地方:“哎唷我的娘哎,这时候你跑来裹乱呢么不是!”
张七婶儿立起眼睛不善:“咋?人家五娘子让咱家吃上白米大肉,还不兴我送俩鸡蛋谢谢她?”
“不是!”三小子心有顾忌,瞄一眼人群,庆幸虽然有人看过来,但一看是个妇道人家,没人过多在意。
“人五娘子能看上你这仨俩鸡子儿?”别说人不稀罕,就算稀罕,随便什么人能凑到跟前去?
“瞎说!”张七婶儿爱惜的掀开红盖布,挨个摸摸她精心挑选,用干净麻布擦过的鸡蛋,说:“你懂个屁,是人就得吃鸡子儿,皇帝老子也逃不过。我白送的,她为啥不要?”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从小她娘就告诉她,做人要懂得知恩。她家最难的时候,得了别人周济的一碗黍子面,混着榆树皮磨成的面和野菜活了全家。
日子周转过来后,但凡她家里做口好吃的,就一定有一碗端给恩人家里,后来她就嫁给那家的儿子,也就是三小子他那个早死的爹了。
寡妇日子艰难,她一个人拉拔四个孩子,有人愿意帮一把,也有人想占便宜。占便宜的都叫她骂回去,帮过的她都记在心里。这一两年日子好过了,大女儿嫁出去,三个小子都在窑上做工,月月拿回家不少钱,她也有能力给帮过的一一回礼。
旁人都好说,一把米一块布的恩情,又大多都是她娘家亲人。唯独五娘子,恩情太大,又啥也不缺,只能尽一尽心。
张七婶儿也有私心。
她家仨小子,前两个都和管事的和睦,唯独三小子是个梗的,他这口窑的管事看他不顺眼,每每给他派最苦最累的活计。
万一五娘子收下鸡蛋,愿意见一见她呢?她也可以和五娘子说一说,给他换个略微轻省点的活儿。
三小子见他老娘说不通,急得团团转,跺脚:“娘哎!窑上有大事儿,葛爷都叫人封庄了,许进不许出!你快回去吧!”
或许是封庄的人还没通知到,也或许是小路没人在意,被他娘混了过来。
“啥事儿?不就是五娘子来了,又不是头一次来?”
他无奈,见劝不走她,只好附耳轻声:“五娘子来查账,说有问题,要拿葛爷,被葛爷下头的人给围住了,里头对峙着呢。”
她大惊失色,唬地篮子差点掉地上。
往左右看看,忽然抓住儿子手臂:“老大老二呢?咋没见着他俩?”
“大哥二哥和窑上管事好,被叫去助声势了。”三小子撇撇嘴,心里头有些看不上。
张七婶儿眉头紧皱,拍了儿子一把:“糊涂啊!你咋不拦着他俩!”
“我咋拦?”他不乐意:“各个窑上的管事点人头,我能管我自己,还能管得着别人?”
见她急得团团转,轻声说:“娘别担心,大哥二哥心里有数,平时哄着管事的玩儿,这种事上不会动真格的,也就是去看看形势。”
“有数个屁!”张七婶儿直言:“真有数他们就该帮着五娘子助声势,管姓葛的去死呢!”
三小子皱眉,不解:“葛爷人不错,平时对咱们都挺和善,打他来了窑上,咱们伙食都变好了呢。”
“你懂啥!”她咬着牙说:“我早就看着姓葛的不对,是个脸上笑眯眯心里狠毒的厉害种子。前些日子你大哥二哥烧夜窑,回来说葛爷嘱咐他们不外传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果然有猫腻!”
“你去,悄悄找着老大老二,告诉他们不许帮着姓葛的,去帮五娘子,你也是!”
她跺脚,一咬牙:“我回庄子上叫人去!”就不信庄子上这么些人,平日里嘴上对五娘子感恩戴德,出事儿了都能向着姓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