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两人是否会半路倒戈,他们四个壮小伙子都有武艺兵器在身,倒是不怕。只怕他们路上看出端倪,回去真定府告密。
窦英雄思虑慎密,趁无人之际和庄尧卿商量。庄尧卿眉头紧皱思虑再三,缓缓道:
“等出了山,带远一点,找个地方放下他们。他们步行毕竟要慢,等他们找回真定府,咱们早就走远了。”
绕过真定府,他们可以打马直奔青州,薛家在青州有商铺,从青州走水路去扬州,到了扬州修整换马,折返北上再回淮阳。路途虽远且绕,却能避开重要关隘和庄家势力,一路有自己人掩护。
苏本梁欲言又止,想说这样还不保险,不如直接灭口,却被窦英华一把拉住,朝他摇摇头。待庄尧卿走远,他才说:
“庄公子既然有决定,咱们只管听从罢。”
好端端的,能不害人性命,谁愿意当屠夫呢。
庄公子骤经大变,任心存良善,此乃幸事,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苏本梁想要反驳,俗语说人善被人欺。他们初进真定府够仁义良善了,还不是被人害得险些丢命——不,他的确丢了两个族兄弟。
窦英雄劝慰:“他对外人尚且心存善意,对自己人就更不必提了。咱们一路相伴,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坚决跟着他冒险。
五娘子的托付是保护庄尧卿性命,可没有说要跟着他出生入死。
皮货贩子们可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们自知对方不会放心他们守夜,而若是对方有害人之心,他们也绝逃不过去,索性将皮货往身上一盖,大被蒙头,沉沉睡去。
………
庄尧卿和窦英雄守上半夜,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往篝火中丢入两块糟烂木桩,保证火势旺盛,一人守着一边,默默出神。
山里风大,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影婆娑,被火苗映着,拉长扯短如张牙舞爪恶魔。
庄尧卿脑子乱哄哄的。一忽儿是火光下爹娘兄弟们发出的惨叫,一忽儿是族叔歇斯底里倾诉,一忽儿又变成养父母时而慈爱时而嫌恶的面孔。
山风在耳边拂过,仿佛有最会蛊惑人心的女妖在他耳侧轻语。
还活着做什么呢…家族背弃,养父母几欲治你于死地,因你之故一家人葬身火海,所有人都入了阿鼻地狱,凭什么就你一个活在人间……
长睫毛微垂,搭在下眼睑上映出青黑,从前风光霁月的小郎君面容阴鹫。
庄家是都该死的。
既然都该死,怎么就你不同?凭什么你要后死?
不不,我先送他们下了地狱。
脑海中仿佛有两个人在竭力争执,他的面孔越发狰狞起来,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只是被火堆霹雳吧啦声遮过,才没被窦英雄察觉。
棚子最中央睡着的小清突然发出一声梦呓,她翻了个身,一脚踹在苏本梁身上。苏本梁累得不行,翻了个身,咕哝两句,也沉沉睡去。
窦英雄笑着说:“小清说要吃酱肘子呢……”
庄尧卿紧蹙的眉头缓缓放松,嘴角也噙上一抹放松。
小清,苏小清。
他在口中无声呢喃这几个字——真好啊,多干净……姓苏多好,又干净又清白,话没出口,就仿佛有清香自来。
目光缓缓在窦英雄身上划过,落在酣睡的苏本梁、窦英华身上,心中升腾起对淮阳的渴望。
真是好生奇怪。他此生只去过一次淮阳,正经在淮阳没住过几天,却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家乡,是他的归宿,是他心安之处。
真正的家乡,反倒令人生畏。
眼睫再次垂下,遮住眼中的狠厉与阴暗。若再回来,不知能不能送他们下地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