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皱眉,嗔怪:“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溜了多难听,分明是战术性躲避…”
三个人喋喋咕咕的笑作一团,浑然不知后方有人将他们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
苏十九娘满心忐忑的,跟在哥哥身后,进入淮阳苏家待客的花厅。
花厅里已有两位容貌上佳,神色温婉的婶娘等候,行礼后,十九娘被丫鬟扶起,落座在哥哥下首,苏府的丫鬟为她上了盏茶。
崔氏看着小小年纪,糯米团子般玉雪可爱的十九娘,满含对小辈的爱意:
“你们一路行来辛苦,很该好好歇几天,咱们再叙话。”
苏鸣之嗓音清亮:“有劳婶娘挂念。鸣之临行前,家父嘱咐,务必要来拜望长辈,礼不可废。”
艰难的,将视线从可爱女童身上挪开,投驻在苏鸣之身上,崔氏道:“难为你们父亲想得周全。”
“你是鸣之?”章氏欣赏的看着他。
浓眉,大眼,薄唇,因是出门访客,穿了身宝蓝绸缎直缀,皂靴雪白,腰佩白玉圆环,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荷包,脊背挺直,坐姿端正,是位标准的,世家公子。
“还在京中时,我曾经见过你,还亲手抱过你呢。”她话语中满是怀念,似乎在感慨岁月流逝,比划着:
“当年你只两岁多点,生得胖嘟嘟,瞧着就喜人,又不认生,见谁都笑,尤其看到我,高兴地哟…非要伸着手找我抱,我抱了你大半日,晚上回府就肚子疼,大夫摸出喜脉,正好是阿织…”
崔氏咳嗽一声,牵着抽搐的嘴角笑:“嫂子。”
她看着面上带着客气微笑,实则暗中隐忍的苏鸣之,略带歉疚:“孩子大了,大嫂就不要总是忆往昔。”
“本该请你去见一见你二位叔父。但你大叔父前几日就邀约了诗会,出城去了,你二叔父在外头巡秋,还没回来。昨天接到帖子,已经叫人去找,过个两日,他定然要回返。”
“婶娘客气了,我们来的匆忙,帖子也递的急,难为婶娘不嫌弃。”苏鸣之端着从小的教养,客气回话:
“父亲叫我一定要拜见苏爷爷,老人家身体可好?”
“老太爷外出访友,一时三刻回不来,你们若能在淮阳多留半旬,许能见上。”
苏鸣之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平。
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将信件亲手交到苏家老太爷手中。
他本来想,昨日入城,今日拜访,歇息一两天,补充行李,随即就走,如今看来,却是不妙。
大人们说话,十九娘专心吃茶。
她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味道甜甜的,像是红枣茶,又有点花香,再捻一块点心,居然是她最爱吃的杏仁儿糕,软糯可口,不松不散,带着一点奶香和杏仁儿独有的苦味,倒比她常吃的甜糕更有风味。
一块下肚,她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拿。
跟在身后的老嬷嬷咳嗽一声,吓得她哆嗦,收手虚握,恋恋不舍的看看青色盘子里白玉般的糕点。
崔氏虽一直在和苏鸣之说话,却也一直关注着这边,见此情状,笑道:
“鸣之也尝尝这道杏仁糕。”
苏鸣之不爱吃甜,但来人家做客,不好驳人面子,只能捻一小块放进嘴里。
因其独特口味,眉头轻挑。
章氏察言观色,笑道:“是不是和京城味道不同?”
“我家有个混世魔王,最爱折腾这些吃食,她张一张嘴,厨下就要几日几日的翻覆,幸好这道杏仁糕味道还算不错。”说起女儿,章氏嘴上嗔怪,实则满心爱得不行。
十九娘一时没忍住,问了句:“婶娘说的可是阿织姐姐?”
对这位苏家五娘子,十九娘可没少听她的传闻。
八叔家的琉璃姐姐和她有过节,对她的事情格外上心,每每提及,一口一个“嚣张”、“跋扈”,年前有消息递到京里,长辈们提及苏织,嘴上说淮阳苏家太宠女儿,宠得人离经叛道,但在私下里,阿爹夸她,说苏家女儿养得好,目光长远有格局,又不在意世俗议论,只可惜她是女儿身,若是男子,合该淮阳苏氏家族兴旺。
但在返程前,阿娘特意嘱咐,叫她尽量不要和苏织有亲近往来。对她的疑问,阿娘只摸着她的头,垂泪道:“你与她不同。可怜我儿小小年纪,就要背负家族期待…”
具体怎么个不同,阿娘没有细说。
倒是宫里来的嬷嬷,见她疑惑,肯细细掰开来说。
苏家眼见得是放弃用嫡女联姻,好让家族更上一层楼的打算,自然肯放任她活得肆意。
十九娘是永安苏氏推出来的另一张牌,要好好培养,送进宫里,为家族再添荣耀。家里不许她和苏织亲近,是怕她被移了性情。
嬷嬷说:“十九娘子别怪老身严厉。眼下要求越严,娘子进宫后,日子才没那么难熬。”
老嬷嬷用了个“熬”字。
十九娘年纪不大,但屡次进宫,见过阿姐人前荣耀人后黯然,也听过她对着亲人哭诉,幼小心灵里,隐约知道进宫并不像他们描述的那般前景光明,她心里头不想进宫,但阿姐和家族选了她,所有人都欢天喜地,一遍遍恭喜,一遍遍描绘美好未来,她懵懵懂懂,心里惊惶,不知该对谁诉说。
听多了苏织的“丰功伟绩”,又听章氏说她一大早就外出跑马,十九娘心里羡慕不已,不免多问几句。
却听外头有丫鬟带着喜声通报:“五娘子来了。”
紧接着,有道柔和又莫名有力的声音说道:“女儿来给阿娘、婶娘请安。”
章氏听到丫鬟通报,本来露出了笑脸,听到女儿声音,却故意板着脸,严肃道:“叫她在外头站着——不是喜欢出门吹风?尽管吹个够!”
崔氏却喜不自胜,脸上笑开了花,一迭声喊快进来,嗔道:“秋天风凉,快些叫咱们五娘子进来,若吹了风,回头又要头疼。”
章氏怼道:“她出去跑马,你倒不担心头疼?”
崔氏懒得和她斗嘴,见到阿织进门,心里很想搂到怀里,摸摸她穿的衣服厚薄,碍于有客,只好笑着说:
“你这孩子,你汤婆婆晚去一步,你跑的倒快——大清早的,出城跑什么马呀!”
“幸亏没耽误,快来,这两位是永安的客人。”
十九娘正色细看。
只见她身量修长,穿着一件鹅黄罗纹绢衫,深蓝八幅裙,发量丰沛,因是未婚少女,梳着三鬟髻,斜插白玉钗。与京中常见的女子相比,苏织算不上纤弱,许是因长期在户外活动,虽皮肤细腻,却算不上白皙,透着生机勃勃的红晕,看着就有活力。
十九娘见多了美女。
不提在宫里的阿姐,单就身边,她见过最美的,莫过于定远侯府嫡女梁乐九。
梁乐九出口成章,德才兼备,走路如弱柳扶风,一颦一笑恰到好处,是丁点不会出错的美女。
眼前的苏织,容貌上比不得梁乐九,但她眼睛炯炯有神,神态落落大方,别有一番风味。
若让十九娘评价,大约就是一位,生机勃勃的,饶有精神的,骨子里似乎又透着那么点蛮不在乎的…与时下女子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