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叔伯兄弟,也都如此啊。
就想管,皇帝和朝臣们,也不许呀。
怎么就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恶徒’了。
顾克俭上折自辨,留中不发。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皇帝没有论罪处置他,民间却群情激奋。顾祯家的大门遭了秧,门房一早开门,满地恶臭黄粪。
那些个‘意气风发少年郎’的评价也忽然就消失了。
顾祯在太学,书读得再好,也总被同窗排斥。无人再邀约他参加诗会文会,他阿娘和姐妹们,也成了京城贵妇小娘子圈里的隐形人。
更有甚者,传言称,顾祯出身不正。
说他阿娘其实生了个女儿,恰一名妾室同日产子,遂将二人互换,以妾子代嫡子。
传闻如空穴来风,却又让人不知从何辩起。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偏偏恰好能与现实对上。
他阿娘的确与妾室同日生产,妾室也的确生了个女儿。妾室产女后因病而亡,女儿养在顾祯阿娘名下,颇受宠爱。而接生的两个产婆,的确在一年内先后亡故。
若非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顾祯阿娘都差点信了外面的传言。
顾克俭见势不妙,心知,这是王朝恩故意毁人的计策。
这计策过于恶毒,是在毁他家子嗣继承的根基。他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只能找个借口,称顾祯染疾,送出城去,到山中别居养病。
盘算着,过个几年,流言蜚语消停了,再接他回来。
顾祯到了城外,昔日同窗派人来安慰他,说大家都知道他委屈,只碍于对方势大,不敢仗义执言,心中颇觉愧疚不安,如今悄悄组织聚会,邀约顾祯前往一聚。
顾祯少年意气,只带了几名随从赴约。
到得地方,才知受骗。
对方下了杀招,想要杀死他,以绝后患。
他倒也不亏‘智勇双全’的评价,使计带着随从逃了出去,被逼得一路向南逃亡。
本打算途经淮阳,前往舅父任职的姚安暂避。但他金尊玉贵,哪里吃过赶路的苦头,为躲避追杀,又不敢走官道,一路隐匿,跌跌撞撞勉强撑到淮阳。
其实追兵早就跟丢了他们。
但顾祯被吓坏了,一路杯弓蛇影,见谁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本乔装跟着商队南下,对方好奇多打听了几句,顾祯疑心要对他们不利,途经帽桐山附近时,跳车逃跑,一头扎进山里。
山路难行,主仆三个,齐齐跌落山崖。
此刻大约已从昏迷中转醒,相互搀扶着想找人烟呢。
他们对地势不熟,在山里转悠了三天,虽走到了边缘处,因为心绪不佳,有种山穷水尽的绝望,不知近处就是山村。
前世里,苏织被赶到乡下,气愤烦闷,偷跑进山散心。正撞上因缺水、少吃、伤势未愈,从而高烧陷入昏迷的顾祯,这才引发后面险些抄家灭族的祸事。
一双黑黑的手忽然伸到眼前,打断回忆,对方脆生生,“五娘子饮茶。”
茶盏捧得太高,小丫鬟人又紧张,手一哆嗦,滚烫的水抖出几滴,溅入眉心,苏织蹙眉,本能的哎哟一声。
汤婆子本就站在苏织身边,下意识反应,一把推开丫鬟,立起眉毛就骂:
“瞎了你的狗眼——端个茶都能烫到主子!不懂眉眼高低就滚去一边,少来充大瓣蒜,丢人现眼的东西!”
心中暗恼。
犯错的丫鬟姓王,叫香芸,她娘是外院洗衣裳的粗使。香芸长到七八岁上,跟着跑腿打杂,没有正经营生。
俗语说,歹竹出好笋。香芸爹娘都生的粗苯,偏她越长越标志,除了黑些瘦些,竟隐隐看出些天生的风流韵致。
若她爹娘在主子面前得用,能进内院,不拘哪位主子院里,许也能当个二等丫鬟。
偏她爹娘都老实,一辈子不知道讨好。香芸今年十二了,放在外头穷苦人家,也该议亲。她娘想求恩典,让她外嫁给表哥,说这样就能脱奴籍当良民。
可表哥是给外头车马店看牛马棚的穷苦汉,家里穷的叮当响——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卖了她娘进府。
香芸不甘心。
她见过府中伺候主子的一等丫鬟,她们长得,还没自己标志呢。
都是人,都是奴婢,凭什么她们就能穿绫着罗,出入受人尊敬。
香芸也想进内院伺候,左思右想不得法,巴结上了内院小厨房的厨娘,常去给她们跑腿。
有一次,主母要吃满山香,不叫放茴香。汤婆子自告奋勇去嘱咐,快到小厨房时崴了脚。
外出跑腿的香芸遇到,当即就扶着汤婆子去小厨房暂坐,又殷勤的端茶倒水,就此巴结上了汤婆子。
汤婆子知她心事,见她长得美,人灵透,也有心抬举。赶巧苏织外出没人跟,给她记了个粗使的名,塞进车队,跟着到了帽顶村。
叫她去端茶,本有进一步抬举的意思,哪知她如此上不得台面。
汤婆子心里又怒又恨,又担心苏织被烫到,急火火叫人取治烫伤的太乙膏来。
转脸见香芸被推倒后,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得抬脚要踹,却被苏织制止。
几滴水而已,只是当时被惊到,也并没有受伤。苏织见丫鬟跪在地上,肩胛骨一耸一耸可怜,勾起心事,安慰道:
“没事,你不用怕。”
撩起裙摆蹲下,看她的手:“茶水滚热,有没有烫到手?”
因她怕的厉害,再次安抚:“你瞧,我没事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我叫香芸,从前不在内院服侍。”
香芸仰着脸,呆呆看着五娘子。
她长得真好看,手又白又滑嫩,身上香香的,穿的衣服也好看,是香芸从没见过的衣料,又软又滑又顺。
“她以前在小厨房烧火,这次出来,我寻思着,这里的人还不如咱家的呢,使唤她来灶上伺候。”
汤婆子恐怕担责,急忙描补。
“是烧火的丫头呀……”,苏织若有所思。
“长得这么好看,烧火有点可惜,”她莞尔,“不如我提拔你,来我屋里干活,你可愿意?”
“她小孩家家,什么都不会,哪里伺候得了五娘子。”
汤婆子说:“福银和春檀就在后头跟着送行李的车上,两天功夫就到。”
苏织好脾气,但不容驳回的说:“那就叫她在屋里,跟她们先学着吧。”
香芸喜出望外,重重一个头磕在青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