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踏出桐宫,宫外阳光炽烈,不消片刻,就晒得人肌肤生热、身上出汗,有眼色的宫人立刻撑伞来遮,长公主却望着那日日东升西落的太阳,举手遮眉,暗暗心惊:不想母后宫中竟如此阴凉。
长公主不太在意太后谢曼所说之事,仍是有人邀去听讲经会便去、邀去天香楼便去、邀去清音坊也去,有人得了孤本请她鉴赏、做了新菜请她品尝、邀她抚琴、邀她跑马,不论用意如何,长公主尽数答应,最后竟也得了几个闺中密友,且得了几个国公夫人的青眼。
但即使如此,长公主本心并不在意她们对己的看法如何,她的一切行动只遵从本意,并不要求得到什么。
公主府长史唉声叹气,说近日开销颇大,入不敷出,他头疼极了。
长公主道,这是你应当解决的问题。说罢取了清酒水果上上屋檐,对着月亮自酌。
隔日长公主带着长史清点公主府库房,里面金光耀耀、闪瞎人眼,长史目瞪口呆。
长公主道:“你说入不敷出?”
各种或自愿过来教习,或母后请来的老师所教授的课程中,兴许只有经商一课长公主最为上心。
长史哑然,无从答话。
长公主淡淡:“必要之时,可自行取用。”
随意玩耍多了,长公主渐渐收心,虽仍对长史借口府中经济拮据,劝她向学的忠告视而不见,但也渐渐交游少了,除了去桐宫中拜见谢曼,她足不出户,或只在每旬特定的几日前往特定的老师处学习。
长史甚慰,桐宫中时常询问长公主课业的太后也十分心安。
这日长公主与明林夫人出郊外跑马,策马驰骋之际,自羽都皇城传来钟声三下,三声之后,余音不绝。
长公主遽然变色,即刻赶回,太后谢曼已然薨了。
好似无忧无虑的时光也随着母后的死而消逝,长公主过着她清闲的日子,但仍然有压不住的不利流言,什么长公主铺张浪费啦、长公主流连花楼啦、长公主嚣张跋扈啦……
长公主这时才知道太后谢曼生前让她留心宫中众人的关系是为了什么。
皇帝弟弟将朝臣弹劾她的奏本压下,判不予追究,长公主便也当万事太平,只是出门愈发少了,一心扑在技艺的提升上,以往常去桐宫拜见母后,现在常去皇城谒见帝君。
慢慢慢慢,姐弟二人的关系竟也好了起来。
长公主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回过神来,舅舅战死在了沙场,邻国西树摄政王的名字有点耳熟,似乎与自己亲近。
长公主往谢家走了一趟,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仍然有交好的贵族夫人不断送来请帖,长公主一律无视,她孤身,稳重了,年长了,不知不觉也到了世人称之为“半老”的年纪。
比之年轻时,如今的她不受王孙公子的簇拥,但在世家间的影响力却高了;无法说她琴技稚拙,但除了路过的公主府下人,无人能有幸听见;拒绝了两三次伶人愿为面首的请求,清音坊也不再有人蓄意接近。
陪伴长公主近十年,府中人尽听他号令的长史忽而邀请长公主,是否愿意到舍下赏月。
长公主沉默片刻,应允了。
往后再在长史的琴艺课上,便常常能听见凌乱且不堪的琴音。
十三岁那年,父皇赐了长公主一枚不老药,服下之后并未见什么不同,长公主便以为那药不过是方士的骗局,直至三十岁生辰那日,长公主猝然倒地,睁眼又在豆蔻,才知方士所说并非虚言。
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际遇?有了这样的际遇后她又该做些什么?
重活一世的长公主默默思索,回忆前世种种无法探究的秘辛,自觉无法坐视不理,便勤恳、交际、认真、打听,长袖善舞,一鸣惊人。
太后谢曼叫住她:“你别想着相夫教子,或者什么其他复杂的东西,怎么快活怎么生活。”
重活了不知多少世的长公主看着自己面前仍算年轻的母后,微微笑道:“孩儿知道,孩儿薄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