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夜这一家看似寻常的明月客栈分号,注定要在暗地里酝酿出不寻常的大事。
夜半三更,一道黑影从走廊口闪出,左顾右盼,见天字房区域两侧的屋子寂静无声,那人小心翼翼地拨开插销,整个过程中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谁知刚摸入天字贰号房就差点被屋里黑黢黢的东西惊出魂来:“!”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动作还挺快,一闪身就架住了来人挥刀的手臂:“是我。”
被吓出一背白毛汗的门人咬牙恭维:“……您来得还挺早哈。”
柳无序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坐在黑暗无光的屋子里幽幽道:“午时从窗外翻进来的。”
话音未落,便感觉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目光,柳无序窝在黑暗中,不适地扭动身体,默默补上一句:“绝对无人看见。”
——“绝对无人看见。”
对面天子壹号房,一人蒙着面,笃定有声:“属下在这家客栈潜伏三年,挖的密道除我之外,绝无他人知晓!”
“啪嗒。”一把折扇轻轻敲在掌心,屋内另一位玉面公子沉吟颔首,同样没点烛火的屋子,因占据地理之便,从窗外偷得几缕月光,看人倒不费力。
玉面公子漏夜前来,未带两位随从。
“三年毕其功于一役,”黯淡月光里,公子褪下了那副温雅的面具,凤目微垂,神情冷凝而肃杀:“现在,是你派上用处的时候。”
“是,……”蒙面人张口欲言,那两个字已经涌上嘴边,却在看到公子不悦蹙眉时猛地咽了回去,心头泛苦,只好含糊略过:“属下听凭……吩咐。”
公子微不可见地冷嗤一声,没有计较。他灵活地翻转着指尖一盏半满的凉茶,心念随着轻盈的水波不断起伏。
白皙的手指一停,茶香在两人间逸散,那杯凉透的茶水终于被泼在了茶盘里。
“我知你心中膈应,但现在坐在你面前,对你下达命令的就是我。你不服?”他冷嘲,“咽下去。”
“身为暗桩,每回派上用处时,你都必须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玉面公子淡淡地说。
“你去。务必探明——”
“南湘王蔺衡止下一次离开王府,是什么时候。”
天字贰号房。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所以,只需探明南湘王的行程就好。”
“……”门人无言地望着柳无序。
柳无序说完那句震撼人心的话,也无言地望着他。
终究还是门人败下阵来,认输道:“您这……我上哪儿去知道南湘王什么时候出门啊?”
柳无序一板一眼地答:“可是师叔说,你可以助我。”
两人大眼瞪小眼。
“哎,也罢!”门人哀叹一声,“左不过就是成天到晚偷鸡摸狗,冒着寒风蹲在王府门口放风而已,一点也不难!”
他偷眼瞥着柳无序,用这位高手绝对能听见的音量嘟囔道:“可怜我的老腰哟,上一回在街口王屠夫那儿买肉扭了,搞不好要加重,这个诊金……”
柳无序攥了攥衣角,粗粝的天青色布料被他指腹上的厚茧反复摩擦,他认真思索,反复沉吟,在门人期盼的目光中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木牌。
然后把牌子朝人推了推,挪开了眼睛:“师叔说,你可以助我。”
所以,付不起诊金。
“哦。”长着一张豪迈脸的江湖大汉收起牌子,脸色木然。
行吧。
于是密会就这样和谐地结束,该走的走,该退场的退场,该干活的得马不停蹄去干活。
在门人热情的相邀下,柳无序十分坚定地拒绝了一起出去的提议,表示自己要在屋子里坐到天亮,但可以勉强送他出房门。
他靠近房门,心里不太好受,但想到门人飞走的诊金,还是十分勉强地亲手开了门。
门开了。
对面那扇门也开了,露出玉面公子略显懵然的脸。
柳无序看着公子,公子看着柳无序。
请他吃饼的热情南湘人?柳无序艰难回想起这张秀气的脸。
公子飞速掩下开门时脸上那一丝的不自然,从容笑开:“追小贼的青衣壮士?”
“吱呀。”
两人同时转头。
眼睁睁见着隔壁天字叁号房的房门也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身影。
“是你?”公子眉心险些蹙紧,一瞬间心念电转。
“贼。”柳无序的心情就简单多了,他想拔剑,可是有人。
蔺青阳耷拉着木屐走出来,抬头就看见两个熟面孔,很是稀奇:“哟,这大半夜的,两位这架势是要欢送谁呢?”
他左看一眼,又右看一眼,了然挑眉:“不会是欢送我吧?”
柳无序直白地后退,关门。既不能拔剑,他就没有了与人交流的兴趣。
蔺青阳耸肩,又转眼看向有过一面之缘的玉面公子,他寝衣外披着件半掉不掉的袍子,一拱手差点从肩上滑下来:“真巧,又见面了。”
玉面公子,三日前和他在南湘府河渠上来往过一番的楚苏玉,也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回礼:“好巧。”
刚还在谋划你师父,这么快就见着你了。
“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回房休息了。”
“别急啊。”蔺青阳懒洋洋地笑道,他倚着天子叁号房没关紧的房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第二次见了,不如认识一下?蔺青阳。”
楚苏玉沉默地打量他。
“楚苏玉。”
天子壹号房的门也关上了,这下,明月客栈终于重新拥有了寻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