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术独别,习巫术挑人。闻人家生来是巫,本家的人自然可以习得,其他人倒也不是完全学不了,只是要靠天分凭灵气,有的人勤学苦练一辈子,却半分不通,但有的人就能懂一些。
比如老管家,他就不是闻人家本家人,进闻人家后学了多年,能通晓一些,且可以为闻人听行作阵护法。
张错没想过自己有什么本事一定能学会,他只是想站在先生身边而已。可先生......先生居然连试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没有和先生闹别扭,他只是......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先生不是寻常人,大抵是个出尘落地的谪仙。而他比尘埃还要灰扑扑、不起眼,他是没办法和先生比肩的,更没办法......奢望将来有一天能保护先生......
张错这话一问,闻人晓眠呆呆怔愣,脸上原本打趣的笑容消失不见。
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你是真的想学巫术啊?”
“嗯。”张错点头。
张错这回真令晓眠刮目相看。
张错年纪还小,之前亲眼见过鬼藤龙蟒那种东西,被腥风血雨洗了一遭,不但没害怕,反倒乐意迎头往上冲......
挺惊讶的。
闻人晓眠重新往手心倒药水,薅过张错另一条手臂搓,语气也正经不少:“先生不让你学巫,自然有他的道理。先生都是为你好。”
张错不吭声。
闻人晓眠叹了口气,心想也是了,甭说张错这楞头年纪,就是她现在,也不乐意听别人随随便便一句“为你好”。凭什么啊?什么叫“好”啊?不掰扯个正儿八经理由来,谁能服气呢。
闻人晓眠看着张错:“这就是你玩命练功夫,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原因?”
张错默了默:“我想、有本事。以后......”
——以后保护先生。
他说不出口。多傻呀。傻得磕碜。
眼前的少年伤痕累累,他明明还没有长大,但眉宇间却有股让人不好拒绝的认真。
闻人晓眠忽然就鬼迷了心窍。她这时候才真觉得,闻人听行养这么头小狼崽儿,或许是件极好的事情。
他束手束脚,孑孑一身,若是有人能陪着他,替他出去跑一跑,见见这万世天光,倒也算一份安慰。
“阿错,先生真的是为了你好。”闻人晓眠说,“巫是行走人间的鬼神,而鬼神,不属于人间。”
“......什么意思?”张错没听明白。
“你应该知道,巫术不是平凡人的本事。”闻人晓眠说,“万物有因果利弊,人心贪念,巫并不是那么好用的东西。”
张错的黑睫轻轻颤了下:“我还是、不明白。”
闻人晓眠迟疑一阵,再说话,声音放得尤其轻:“你虽未易姓,但已经是闻人家的人,既然你留在先生身边,有的事,我觉得可以告诉你。”
闻人晓眠:“先生小的时候,他舅舅曾因为偷练巫族禁术,入了邪。”
张错猛地瞪大眼睛。
闻人晓眠:“那件事闹得很大,详细的我不和你多说,只是......先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母死在面前。”
“而巫族的几位先家主,先生的爷爷和父亲,都在与凶兽的斗争中早死。甚至某些巫术,须以生命为代偿,会缩短人的寿命。”
“前家主过世时,先生不过才十五岁,就必须担起巫族的担子,成为闻人家的主人。”
她眼中思绪复杂:“先生是舍不得你学巫。”
这一句说得明了,像出鞘利刃,刺破张错的胸膛,戳进他心坎最深处。
张错忽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太突然,闻人晓眠没防备,手里的药水被他掀翻了。
“哎,阿错!”闻人晓眠连忙伸手拉人,可惜没拉住,张错像匹受了惊的脱缰野马,撒腿往门外跑。
“你跑什么啊!”闻人晓眠懵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正巧闻人听行从院门口进来,他回去晾了半晌,到底不放心张错的伤,要来看看,不成想被跑出去的张错当胸一撞,差点没成只蹩脚陀螺,原地打提溜。
张错撞了闻人听行,还是没停,闷头跑得像被鬼撵了。
闻人听行扶着门框站稳:“......”
“阿错,你到底跑什么啊?给我站住!”闻人晓眠擎着一个空药瓶子追出来,和闻人听行对上视线,立马下意识闪躲。
闻人听行眯起眼睛,走到晓眠跟前,倾身问:“你和阿错说什么了?”
“我......我能说什么。”闻人晓眠支吾道,“我就是......我就是让他别钻牛角尖,省得折腾自己,他性子太硬了。”
闻人听行不说话,就看着她。
晓眠顶不住这种目光,只得讪讪交代:“我......就说了几句......就告诉他巫术不是那么好学的......我真没多说,详细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他......”
“你还想说详细的?”闻人听行声音拔高了点。
“那......”晓眠有点委屈,“那他跟在你身边,很多事情是需要知道的。”
她瘪嘴:“闻人家不是寻常人家,他要只是个后厨烧火的小孩儿也就罢了,他跟着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想养活得他无忧无虑,那不可能,除非他是个傻子......”闻人晓眠声音弱下去。
闻人听行没接话。过了很久,他从腹腔深处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的。晓眠说的对。他想留阿错在身边,阿错就不可能丁点不知,尤其他家小阿错那么聪明,又是那样的性子。
“可是......”闻人听行的声音似乎融化在风里,“你会惹他哭的。”
小哭包跑那么急,一定是哭了。
性子硬,能吃苦,不过心底儿软,耐不住心疼。
哭了,怕被看见。
想哭了,憋不住了,赶紧跑。
撞了先生更要跑。
闻人听行猜得对,张错的确是哭去了。
他跑出很远,不分东南西北,最后选一片茂密的树林,躲在一棵大树底下,蹲下/身子抱着脑袋,肩膀一 抖一抖,就是哭了。
闻人听行找到张错的时候,张错双腿都蹲麻了。
闻人听行看了眼跟前那毛绒绒的脑袋,伸手将张错拉起来。
张错腿麻,使不上劲儿,几乎被闻人听行抱在怀里。
“眼睛红得像兔子。”闻人听行笑说。
“先生......”张错声音有点哑。
“阿错乖。”闻人听行揉张错的头发,很耐心地顺着他。
张错信了。
先生的确是过得太闷。他很孤独。像他说的:“老管家不好玩儿,晓眠又是个姑娘,总要出嫁。”
所以,他需要阿错,需要点欢喜。
他很喜欢阿错。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