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挑眉无言。
承泽瞥了他一眼:“说你死脑筋,原来你是真的蠢。竟然不知道她是你们梅德欧兰特的大敌,魅惑魔女,潮。一旦她离开这里,梅德欧兰特全境都会对她发起追猎,她不可能活着回来。我都比你懂得多,你这个统领,要不换我来做做?”
沐恩毛发一耸,看向潮。对方依然平和的微笑着,月色下的她容光焕发,长发如缎,肌肤细腻,眉眼脉脉眸光多情,他不禁血气上涌,连忙垂下眼帘。
她对他们如此和善,又是如此,如此美丽。
“他说得倒不错,但我无所谓。我喜欢你们,你们帮了我一个忙,我是知恩图报的魔女。而且小公主和我,或许也有些你们不知道的情分在。”潮看向承泽,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粉彩。“不过很遗憾,小公主不在这里。”
不敢打扰的西璞终于松了一口气,将重新冲泡的茶水摆放好,为他们一一续杯,潮挥开自己的茶杯,显然是嫌恶其中散发的气味。
“白说了。”承泽摊手。“这下你必须让我们白吃白喝了。”
“不过,你们分身乏术,我倒是有办法。我的小西璞也是日光精灵,看在王女的份上,就让他帮你们一起找找吧。”
西璞惊恐的看向魔女,对方也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一般在她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时,自己往往会被安排一些注定失败的工作。那些看似威慑的话语,她有许多办法做到。
他总是告诉自己,这也曾是她所经受的,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只有确确实实的共同体会,才能彼此理解。
可他实在是怕,怕遭受那样的痛楚,怕没有机会遭受那样的痛楚。更怕即便去经历,去感受,他仍畏惧她。
如果连他也畏惧,也要逃离,那么她从此便再无亲友知音。就像曾经陷落在那个满是血色的房间中的自己,如果大雪中没有为他点亮的车灯,他该何去何从。
她又该何去何从。
即使蒙受苦难,即使遍布荆棘,他始终想要走向她。
“这,会不会不太合适……”沐恩有种预感,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王女失踪这么简单。他敏锐地察觉到魔女想要通过他们完成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她甚至不能离开这里,她对他们毫无威胁,不是么。
魔女牵起西璞的手,缓缓婆娑。“怎么会呢,他已经想念弗拉瑞了。很遗憾,我不能为他达成心愿,那么,就请亲爱的王女,殿下,我们的小公主,来为他指引前路吧。西璞,他会向我保证,一定令诸位先生们如愿以偿。”
惶恐不安的精灵双膝跪地,将魔女的手放在自己的脑顶,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顺从与决意。
无论她的要求是什么,他都会为她倾尽全部。
沐恩下意识看向承泽,对方却皱眉盯着跪地不起的精灵,他于是也投去眼神,小心的观察他未被长发掩住的下半张脸。
同王女殿下一样,那是过于精雕细琢的完美,与隐忍坚毅的意志的集合,他们都有着天然易于获取信任的面庞。
“好啊,谢了。”承泽撇开眼神,似有些失落。
“哟~”魔女忽的自他们面前消失,又出现在他们身后,伸出手来将承泽的乱发揉得更乱。“是不是觉得还是小时候更有趣,现在也不得不为些麻烦事奔波了?”
“说得好像你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似的……”承泽不耐烦的拨开那只手,一时间却又难以从那些模糊的记忆中抽离。
对啊,那时候衔花弄草是要送给谁去,捉来的图林捷多到能够圈养起来,又是为了谁呢。
他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刚刚你说我们帮你了什么忙?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啊,这你还不知道。我最喜欢热闹了,你们能来陪我坐一坐,说说话,我就很开心了呀~”魔女收回手,而西璞却就那么跪着。
“老太婆,谁愿意来跟你说闲话!”承泽豁然起身,提高音调。“我们走!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你未免太粗鲁了。”沐恩也利落起身,先是鞠了一躬,又扶起西璞。“感谢您的襄助,我会为您向吾王陈情,令您或可不必囿于此地。”
“那倒不用。”提及梅德欧兰特,魔女的表情立即凝涩起来。“顺着来路,你们就能回到弗拉瑞大陆。如果我们再次相见,那一定是梅德欧兰特岌岌可危的时候,我会送上魔女的祝福的。”她重新在桌边落座,拂袖下了逐客令。“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立刻滚出这里了。”
不等他们道别,也不待他们的任何动作,随着魔女的挥袖,他们连同西璞都一起被丢进了湖水。
水花中夹杂着承泽的骂声,而西璞牢牢的牵着他们,直到所有感官都被湍急的流水吞没失去效用,又再度复苏。
“你们醒了,真好。王女殿下……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么?”
西璞仰头望着面前燃烧着暗蓝火焰的小小门扉,眼中流淌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那我们立刻出发吧!”
月下枯坐良久,猎刀终于自阴影中浮现,来到魔女身后,同她一起眺望着月中狂涌的湖水,故国子民离去时掀起的浪花还未消散。
湖光潋滟,落花如雨。
“睡醒了?”魔女缓缓饮茶,另一手点点对侧的空位置,那里似乎还留有属于龙类的温度。“坐。”
“好的。”猎刀乖乖听话,他一直最为听话,除了有且仅有的一次。“你对我说的话变少了,是我让你生气了吗?”
魔女给他续茶:“不是。”
“即使关于我把书拿给他去看?”猎刀的话语总是格外直接,也格外锐利,直击要害。
“这无所谓……”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将尾音掩去,这里本是不应该有风的地方。
他还有一种本领,就是即便对话的魔女已经完全没有了沟通的需求,只要他不想结束,那么他们可以一直聊下去,因为他暂时不需要睡觉。
“是他们让你难过了吗?我去杀了他们。”
潮闭了闭眼,他看起来如此冷峻,身体却始终如同微燃的火炉,即使在寂冷的海渊中煎熬了那么久,他却仍被灼烈的义心保护着,仍是那样不顾一切。
“呵呵,我高兴得不得了啊。”
猎刀无话,起身走上前来,伸出双手,表情仍是古板的,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堵墙,而不是一个窈窕妩媚的女子。
“高兴的时候,我们互相拥抱。”
为了回应魔女惊诧又满是疑问和茫然的神色,他以一种漠然的姿态维持着这个温情的动作,势有她拒绝自己就这么站到天荒地老化为塑像的坚决。
“精灵说,人类在喜悦与悲伤时,会互相拥抱。所以,无论你现在是难过还是高兴,我们都要拥抱。”
潮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觉得这办法也适合我?”
但她还是起身,轻轻的回抱这具温热鲜活的身躯。他立即将她抱紧,几乎融入自己淬火的胸膛中。
“精灵和他都说过,你像个人类。”
潮紧闭双眼:“这里的精灵不少,你记不得他们的名字,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他们不记得我的名字,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为什么要记得他们的名字?”
潮放开双手,于是猎刀也将双手放开。他们注视着彼此,那微红的的湿润眼眸,似要将他融化,似要因他沉沦。
“他是不是,为你起过名字?像他的名字一样好听。”
在烟雨般湿润的月光中,猎刀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情绪的表达,名为懵懂。
“我并不记得了。”
月光如大雨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