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门还没完全合上,她就听见了郑子钧揭竿而起的喊声。
“她什么意思?她这是要干什么!她要干什么!”
梁义臻像是安抚易怒的病人一样安抚他:“冬冬这孩子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连许老弟都没办法,咱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什么叫睁只眼闭只眼,你看她那个目中无人的德行,还就得摔跤吃亏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毛头丫头还想着往这摊浑水插一脚,她有那个能耐吗她,许洪川家这个女子,被他养得简直无法无天!”
郑子钧更是怒发冲冠,看得出平常不会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下他的面子。余春林也笑着给他续了一杯酒,他们这些熟人都知道往日最容易跟许冬生吹胡子瞪眼的,最看不惯她那国外学做派的,就是这个脾气火爆的朋友。
“年轻人嘛,还是要慢慢成长的。老许走得急啊,我看她也是强撑着一份力呢,咱们就别添乱啦。”
“哼。”郑子钧冷哼一声,并不接话,但也端起酒杯跟他浅浅一碰。
包间内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人们推杯换盏,交换一些零星释放的善意与威胁。
“……”
靠在门口偷听的许冬生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从包里掏出传呼机来噼噼啪啪的猛摁,这才向电梯走去。下楼到了大堂,下属的电话刚巧过来,那头的人说的很快很慌乱,她没管那么多,这几天关于她的所有事所有地方都乱得一团糟。
“给我带点儿烤肉放办公室,饿死了。牛羊肉、油边鸡皮都来点,多来点鸡心和豆皮儿,再来一把韭菜,两串儿香菇两串白菜心儿。菠萝味儿汽水儿来两瓶。”
电话那端满是吵闹和谩骂,以及稀稀拉拉的呼喊,这两天她都快把那些家属嘴里翻来覆去的词背熟了,眼下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跟那群老头说不到一起去,也吃不到一起去。
“没问题姐!姐你等会儿啊,等会儿回来有大事!我先喊诚哥去接你,你等会儿回来从西边儿那个小门儿走嗷。”
“行行行,别废话了。”
许冬生把电话一扣,昂着头往外走,酒劲到现在才返上来,前门出去,宽阔的停车场前一排的一溜车都是熟人与熟悉的车牌,她只好绕到酒店后门的弄堂里去等司机,四下无人,她往马路牙子边儿上一坐。看着自己五颜六色的指甲出了会儿神,没过多久,就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打盹儿。
在这个路上连小汽车都不多的小城里,她这样烫着大卷,染着指甲,怀里揣着国内买不到也用不了的小巧手机,妆容艳丽,衣着大胆,浑身散发着热烈香气的女孩实在鲜见。
他们熟悉的是平直顺滑的齐肩发,宽松合身的棉质连衣裙和运动装。而那些像她一样奔波在办公室与工地之间的人们,最得意的就是衣柜里成套的尼龙西装。
直等到夕阳穿透了巷弄,金色的余晖刺得她眼角酸涩,却忽的被一道影子完全遮挡。她抬起头来,身侧站着那个不懂事的服务生,仍然垂着头,不过这倒叫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五官柔和却深邃,肌肤素白如玉,深棕色的眼睫柔软而浓密,几缕金发从侍者帽的缝隙中露出来,阳光一般耀眼。
尤其是那双亮琥珀色的眼睛,纯净而清澈,充满了担忧、不解、与微不可察的淡淡悲悯,仿佛下一刻就会为她落下泪来。
竟然是个外国人。
少见,这样俊美的外国人哪怕在华安都不常见,更何况是这连柏油路都是刚铺好没几年的内陆城市。
“Hello?Any problem?”
可对方却露出一种孩童般的懵懂,大概是由于眼神太过温良无害,这表情和他成年男子的身量搭配起来,虽然奇异,但也有几分和谐。
“Bonjour?”许冬生揉了揉太阳穴,换了几种语言,然后果断的放弃了。“Здравствыйте?Ciao?我看你其实是不会说话吧……”
可没想到他竟然是对中文有反应,声音轻快,带着些微的鼻音,听起来沉静悦耳,是非常舒朗的青年嗓音:“一点,可以。”
难道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这里了,不然怎么连母语都不会说,也不知道他受过什么教育,怎么沦落到这副田地,许冬生顿时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唏嘘。
“刚刚谢了,我是许冬生,东升集团现在的负责人,你要不过来跟我?叫什么?”
男子摇摇头,还是一脸的茫然。
“算了,你忙不,不忙坐下来,这几天没人陪我说话,闷死了。”他似乎听不懂复杂的话语,许冬生挥挥手,最后干脆把他的衣摆一拽,迫使他也挨着她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我。”她指指自己胸口。“许冬生。你,你叫什么?”她又指了指他的胸口,声音越喊越大。“名字,你的名字。”
“许冬生。”他字正腔圆的学着她说话,指着自己的胸口,但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