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姬到底还是孩童,很快就被近前的事吸引了注意力。但她并不懂得帮着姨母理一理鬓发,反而好奇的抓着几缕,学起了伽纳的动作。成果居然还不错,伽纳将那些稀稀拉拉的小辫也梳到脑后去,仔细的一缕缕盘好,用自身魔力凝结的宝石状精粹固定。仿佛打理一件古老的艺术品,用子夜温柔的月光点缀。
她起身检查着装,收起衣袍间飘飞的饰带与珠链,收紧袖口为臂缚,合拢裙摆为长裤,左右环顾自己利落的倒影,想了想,将腰迹也收拢,又留出胸口的空余,拍了拍羲姬圆滚滚的小屁股。
“姨母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可要抓紧了,怕就睁大眼睛。”
“睁大,眼睛?”
羲姬傻呆呆的重复,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前几天自己却是经常被捂住眼睛啊。
“睁大眼睛,看着你害怕的那些东西,是怎么被姨母全都清理干净的。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了,永远不会。”
银白刀刃的环抱中,伽纳笑了笑,温和的安慰着。羲姬当然还不明白这些话、这笑容都有着什么含义,她只看到那镜面似的刀身中,自己的模样,那片绵密如锦缎的金发,阳光一般倾泻而下。
“亲爱的潮,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由衷的希望,我们刚在不久前,结束木樨森林营中的欢聚,也会像那时候一样,在深夜里,说些不那么一板一眼的话。我也希望,你可能会承受的伤痛,已经烟消云散。那么就证明,蒙尔森仍旧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并不后悔。
这也是父亲告诉我和哥哥的话,身为索蒙家族的一员,永远不要忘记家族凭借什么成为蒙尔森的管理者,永远不要背离正确的道路。我问父亲,怎么才能知道脚下的道路是不是正确的道路,父亲却只是拉着我的手,注视着我。
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不必去寻找那条路。那是因为,当我回望我前行的脚印时,我发现,每一个都是那样清晰,它们所汇聚而成的过去,我从未悔恨过的那些念头,从未推翻过的那些决定,我将它们全部付诸实践,将它们变成了我脚下的路。我想,这一定是正确的道路。
而你,亲爱的潮,你并非这条路的起点,也并非终点。我想你应该是与我们同行的旅者,真是恰巧,你的确是以这样的身份来到我们身边的。我们相互陪伴着,在各自的道路上行进,偶有交叉,偶有并列。这样很好,即使我们相互陪伴的时光远无法永恒,想到你此刻的同行,也使我感到心安,因为我们拥有此刻足矣。
不过,我仍然希望,或许有那么一天,能够一同回到你旅程的起点去,看看你的家乡。你描述的那些事物,我们研究了一些,也制造了一些雏形,或许能够让你有‘家’的感觉。我想,你对那里的感情,也和我对蒙尔森的感情是一样的。能了解到你的这一面,我感到惊喜,也感到荣幸。
正因如此,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会对你说的,不再是‘好久不见’,而是,‘欢迎回家’。亲爱的潮,那些逝去的伙伴,他们也会为你,为此刻的我们高兴,他们与我们同在。
而我与你同在。”
这或许是重逢,也或许是告别。猎刀不明白这些,他得到魔女的允许可以好好睡一觉,哪怕周围被战火厮杀与瓢泼的鲜血包围,他也能独善其身。
更何况,眼前只是一具作古已久的骸骨,裹着猩红的厚毯,纤细玲珑,矮小瘦弱,从身量来看,即使骸骨复生,对他也没有任何威胁。更何况,在魔女收好从那具胸骨内取来的信件之后,这具小小的骸骨,也立刻剥落灰化,那些银灰色的灰烬还未落地,便消弭无形。
那封信中仿佛蕴含了某种魔力结界,能够庇佑信使,但漫长的等待也将这份力量消磨殆尽了。
魔女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默立了很久。
猎刀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他们在这片洞穴的最幽暗处休息,将所有的筹谋算计,也全部隐入不可见的幽狱。
那花树下的往事,那引而不发终于无疾而终的心事,亦永远化作秘密,由她亲手埋葬,连同那颗人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