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古树的枝杈间,藤蔓蟠伏其上,垂下千丝万缕,编织成为柔软的吊床,绽开巨大的花朵。潮半躺在花蕾之中,观看眼前的景象。
仿佛投影在透明幕布上一般,她正通过莱纳多特所说的“遍布世界的眼与耳”欣赏自导自演的剧目。
同意志魔女能够侵入意志、创生意志、操弄意志毫不相似,庆典魔女是以繁荣与丰饶的权能,在已有造物的基础上,催化生发,而经她掌控的生灵,无论本身具有怎样的意志,都将被她强制征用。
一切都为实现神明所期望的欢欣与昌盛。
她曾在某处林地施下混淆视听的障,再去征用那些草木枝干的视野,当然易如反掌。
西璞默默伫立在她身侧,紧咬着唇,看到那一人多高的半龙生物将湛卢连连逼退,害怕的捂起双眼,强忍住了呜咽。
“放下手,看清楚听清楚记清楚。如果因为你的胆怯,令你的眼、耳、与你的手都成了摆设,那么不如,我替你把这些废物全部清理干净。”
他猛地一颤,反射性的软了膝盖,将要跪伏在地,却又被那道声音止住。
“还需要我重复么?”
冷汗沿脊柱落下,肌肉立刻绷紧僵直,令他不敢再移动分毫,连双眼也钉死了,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下。
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在魔女的掌声和早秋温润的微风中,他的亲人们,像是被先知魔女的那柄命运的投枪“冈格尼尔”锁定那般,一次次陷入绝境,一次次在他面前无比痛苦的死去。
湛卢的身体高高飞起,落叶一般轻轻的飘飞,被狂风乱卷,坠向地面,大片大片的金色血花绽放,浸入他们脚下的土地。
正如数千年前,无数枉死的古国将士。
“为什么,为什么……为,为什么……”更加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几乎连质问的勇气,都在不断被消耗。这些远在他发觉之前就已经布置好的筹谋,或许就连筹谋者本身,也无法阻止。
潮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因为容下你,就已经是我对梅德欧兰特最大的宽容了。”
怎么会,他是为了赎清他们所有的罪孽,才甘心留在她身边的。他们明明,明明已经做好约定了。
他讷讷盯着一片混乱的画面,鲛人们凝重的退后,龙类发出响彻天空的嗤笑,而精灵,他的同胞们虽仍然保持着训练有素的镇静,但当那了无生气的身躯面孔摔落在他们中央时,他看到他们的眼神,写满了无助。
他们对神明祈祷,换来的只有神明的厌恶与戒罚。
“怎么?现在想要反悔了么?”剧目的高潮也已经全然落幕,潮关闭投影,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由得因他的懦弱而心生鄙夷。索性又闭上眼睛,将近来收集到的骸骨用火焰包裹,紧握在掌中。
西璞摇头,木然擦干泪水:“不,西璞不会背弃所立的誓言。会永远追随您,直到生命消亡。这是您对梅德欧兰特的恩赐,西璞不胜……不胜欣喜。”
他知道,自己有大把的时间去挣扎、去感化、去祈求,但唯一不能的,就是逃避。他是如此的信任近乎未曾谋面的母亲与仓促道别的父亲,他们敬爱的神明,一定并非永远的暴虐残酷,他一定会找到关于她唯一恰当的解。
梅德欧兰特虽会在魔女的强权中震颤,但是,它不会倒下,他们不会倒下。
“呵,那就好。走吧,我们换一个看热闹的地方。”
吸收完毕,潮强忍住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花蕾之中滑下,如沐浴花露新生一般,发丝与肌肤沁着丰腴的馨香,这无不使人迷恋追随。
同意志魔女操控人心的神权一样,此时的她,也是那样值得追随。
“是。”
他不必在意脚下道路的方向,她就是唯一的方向。
打断进程的,是天地崩裂的巨响,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有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从地心贯入星海,将高天与大地全部劈开。山石与海水痛苦的吼叫,撕开彼此的身体,于是又是一连串盐碱腐蚀伤口的咯吱声。
他的大脑几乎缺氧,感到灵魂亦随之撕裂。
幸而,脚下大地的颤抖并未持续太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抓着魔女的裙摆,顿时小脸煞白。
不过魔女只是一脚踹开他,而后将手抚上身边的枝干。显然是没空搭理他的僭越,而是立刻用一贯的手段探查附近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