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萌曾同他私下谈论过,或许是因为自海中诞生的缘故,她才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如今在眼前的女子,她的面容平静和煦,她的发丝被海水抚摸涌动,她的衣裙那样轻盈,她的目光又那样闪灼。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与她相比拟,因为它们都是她的造物,而她是唯一的神明。
她站在海渊边,照亮这片幽囚之地,像是有万年之久。
没有任何预兆,魔女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什么赐福神恩。
阿塔佳提斯背刀,落在她身前数步远,默立着权当觐见。他曾随父亲参加莫昂斯特皇子的化形祈礼,有过和魔女们接触的宝贵经验。这也是这个世界所有种族明礼的第一课,如何侍奉神明。
但如果无论是否遵从那些繁琐的礼节,他们始终都可以任由祂们的一时起意决定去留,那么这些规训便无所谓僭越了。
他们默立片刻,气氛稍显尴尬。
“我来取回一件东西。”魔女的目光落在他背后,露出笑意。“你已经替我拿到了,这真是不错。”
一瞬间的思潮翻涌,脑中初时的风暴平息之后,阿塔佳提斯握紧了拳头,持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您,遗留在此的‘古物’么?”
她仍笑眯眯的,向他伸出手,摊开手掌,等待他的供奉。
“怎么会呢?我才刚刚苏醒啊。这是……朋友的遗物,这样的解释对于金伦加,足够了吧?”
“你,你是……”
魔女用那道莹然的目光制止了他不自觉的呓语,伸出的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抛却犹豫与杂念。
“……”
神威不可逾越,他立即双手托起残刃,轻放在她掌上两指的位置,下意识抖动尾尖。
“梅德欧兰特,他们是全然无辜的吗?”
刀身嗡鸣,汹涌的海浪在远方嘶吼。
金伦加的君王从未有过质问魔女的先例,一直以来,因为生理因素的限制,他们与历任魔女的关系都不像梅德欧兰特与莫昂斯特那些陆上国家亲密,至于阿斯加德,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他下定必死的决心才能说出的问题,几乎强逼神明给出回答。她却只是自顾自轻轻抚过刀身,安抚其中可能寄托的亡魂。
“那么金伦加,你,是全然无辜的吗?”她虽然收起了笑容,但话语仍旧称得上温和,问题却辛辣无比。
显然,这个问题,现在的他无法作答。
“不要忧虑,我没有谴责你们的意思,我来,只是为了取回他。”魔女握紧长刀,似是在感受旧日魂灵的残息。
“我们……”
“是为了金伦加的子民,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所庇护的子民。”她接上话,提刀感受水流被切割的阻滞。“梅德欧兰特这么做,一定也是同样的道理。”
像是对这把俨然废弃的残刀十分满意,魔女将目光重新投向它的发掘者,看着那眸中渲染忿恨的鲛人,笑而不语。
“好。”阿塔佳提斯垂下眼帘,深深的呼吸,而后俯身蜷伏在海床上,才接着问道:“那么我只求一个答案,我的姐姐,是被谁所害!”
这问题也叫魔女沉思片刻,并收起了笑容。“你有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相信你,毕竟……”她斟酌着用词,以免伤害到这位君王情义深重的心。“等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一定会发现,这个问题的解……”
阿塔佳提斯仰起头,却见魔女的目光涣散而悲凉,应当是陷入了某些惨痛却不可告人的记忆中。
周身的海水悄悄变冷,他收紧鳞片,遏制住颤抖的冲动。
“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过去了。”
没有严苛而华丽的辞藻,并非神谕,但他莫名产生了一种笃定的感受,仿佛第一次离开海水,踏在厚重的土地上。
这是一个承诺。
日光在林地边缘游弋,睁开眼睛,遥远而陌生的绿幕将视野完全遮蔽,叶片如同簇拥着的繁星。
西璞木然坐起,身上的衣袍滑落,被他轻轻抱起。
精灵们的衣袍来自自身元素与魔力凝结,同种精灵之间能够毫无障碍的吸收转化彼此的力量。但他很清楚这一定是父亲留给他的纪念,并不愿意去破坏。
环顾四周,身后的丛林遮蔽太阳,海面风平浪静,晴空万里无云。他痴痴地眺望,猜测是否因那位国君发怒,掀起的海水,也将天空冲刷的空无一物。
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漆黑的大海吞没,可后来,后来恍惚间身躯又轻盈起来,如同浮沫,被冲回岸边。
那么这里,是精灵们死后的世界吗?
“你还要看多久?”
他一抖,抱紧了胸前的衣袍,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