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女并肩漫步在梅德欧兰特王宫巨伞般撑起的孔雀蓝西璞树下,鸦隐十分不解,说她温柔妩媚,可举手间将另一魔女一击致命,不惜复活死敌再报当年旧仇。说她杀伐果断,可今日明明幽梦泽与金伦加都不甚恭敬,就连梅德欧兰特,也有小小皇子以下犯上,她却挥手一笑了之,照样赐下福祉。
是不是福祉先另说吧,她没有在那样的混乱中大开杀戒,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换个思路,她真那样残暴如失去理性的妖兽,他也不会枉顾人伦继续追随。
此时的鸦隐不会知道,身边女子的筹谋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自以为的逐渐了解,无异于一枚雪花的边角之于一片不见尽头的茫茫雪原,她的残暴与挞伐之心,他永远无法了解。
不再有人能够真正站在她的身边,靠近她的心。
“怎么?招呼也不打,见到我,就那么害怕吗?”
树丛的阴影之间传来话语,久侯的少女出言拦住了他们。
鸦隐有意识的垂眸,调动所有理智令自己不去失礼的盯着她看。早在席间,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位掌权者中唯一的年轻女性,金伦加年轻君王阿塔佳提斯的亲姐姐,洛洛萌·欧尼斯。
深海中最为耀眼的“阿卡尼斯”,都只能作为她的陪衬,在她似月映雪的辉光中黯然失色。不只是鸦隐,就连席间的贵胄王亲,也会控制不住的一再投来羡艳的目光。
只因她的美丽固然凛然出尘,她所拥有的权利,则比她的美丽更加令人眼红心热。
潮不再是白天那样的和颜悦色:“你怎么在这里?”
西璞树井然有序的排列,有精灵们的细心呵护,树上的花朵每日黎明盛开,日落时含苞低垂,乳白的花冠饱满圆润,在夜色中莹然散发微光,如同成排的巨伞之间垂下一枚枚圆满的月亮。
洛洛萌行至树荫下,长发似锦般流光溢彩。
“长夜无聊,难不成你走过的地方,就不允许我们出现了么?”
潮冷眼睥睨:“我是问,为什么是你?”
“神明难道还在意这些事么?”洛洛萌盯着她的眉目与神情,不以为意走上前来,但却是与她擦肩而过,像是已经记下了她的模样:“你比还是人类的时候,管得还更宽了,看来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我们就别互相打扰了,金伦加如果被搅进来,那可更不好处理。”
潮没有挽留,只是注视着远方悠长的宫道:“所以你弟弟……金伦加怎么不为自己的子民讨一个魔女的祈愿?”
“神明的瞩目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你。有个得到祈愿的公主罢了,梅德欧兰特胆敢放肆,呵……金伦加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踏平弗拉瑞大陆……不过,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愿意滚到你脚边侍候你的国君一个接一个,金伦加,恐怕还抢不到好位置呢。”洛洛萌略作停顿后,便不辞而别,脚步声在树丛与繁花之间回荡,更显这凉夜无边无际的寂寥。
“走吧。”
潮步履依旧从容,鸦隐深深皱着眉头,只有垂眸的他看到,魔女紧握着的手爆出青筋,这才缓缓放松。
她们在聊的话题,一定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你以前曾经是……”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潮长长的叹息,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我曾是人类。”
“我知道,可那时候我以为你在……”鸦隐有些羞于说出口,自己觉得她那时只是想和他套近乎,反正她也能读取他的想法,说不说出口都一样。
不过,穿过躯壳的隔阂直达意识,这难道也是庆典魔女的权能吗。
“有那个必要吗?”潮向着宫道尽头走去,但那里只是一堵爬满藤叶的围墙。“也好,那些连你都能猜中的想法,也应该被筛选出来剔除掉。”
不知是被夸奖还是讽刺,鸦隐顿觉无语。“前面是死路。”
“我知道。”潮望着十步开外的宫墙。“这里是精灵宫最长的一条路,不到千步就能够走完。”
“可我觉得已经很长了,蒙尔森城也和它差不多大。”鸦隐回望他们来时的方向,殿宇朦胧的影子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梅德欧兰特的国土,从最北边的诺瑟兰到南边的索瑟兰,横跨整个弗拉瑞,向西到与莫昂斯特大陆的分界,向东到金伦加。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只被小小宫殿的几位精灵统治,多么荒谬。”潮伸出手,微风拂过,菡萏的花苞落在掌心。“在我的家乡,还有一座更加宏伟的宫殿,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要走几千上万步,曾在那里居住的人们,也像这样统治着整个国度。宫殿里的主人世世代代只有一个,有的勤勉,有的荒唐。他生来尊贵,拥有数不清的奴仆、消耗不完的珠宝、吃不尽的美食,所有的一切都因他存在,都只为他服务。可宫殿外卑贱的人们从来过不上好日子,他们为了活下去可能贩卖子女贩卖自己,为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许诺,会与无数有着同样可悲命运的人们厮杀至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和你一样。”
她很少说起往事,鸦隐听得有些入迷:“那后来呢?”
“后来?”潮转身看着高大的人类,露出令人迷醉的笑容。“宫殿外的人们醒悟过来,举起刀枪推翻了那座宫殿中人的统治。自那以后,再没有了内外尊卑之分,人人平等,人人都过上了从前不敢想的好日子,那座宫殿也成了人人都可以进出游览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