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贪恋情爱,渴望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与追逐,无论是对其他人还是那些身外之物,仿佛这样生命就有了意义,就让那些庸碌的普通人了无遗憾,她也不能免俗。要无数人的爱,要吃最为精美华贵的珍馐玉馔,要做最拔尖出色的天之骄子,要去世界的极点一睹最极致难忘的风景。
然而事到如今才明白,原来世间最锥心的感情,是仇恨。
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以致不仅自己所爱的,就连能够被憎恨的,也都已早早逝去,一去千年。
徒余她一人,遗恨万古。
不过这样也好,被淤积的恨意支撑,她永远不会倒下。
无辜者已枉死殆尽,但于其尸骨上生长的累世累国,仍枝繁叶茂。
他们似乎无比纯粹静澈,但她无法忽视他们身下的几世尸泥。而她这个旧时代的遗孤,平等的憎恨世代墓野之上建立的新国度,憎恨那之中的一切。
那么,如果没有切肤的感同身受,没有共通的情感体会。就让所憎恨的一切,都去经历她曾经历的,都去走遍她所走过的,让他们去背叛、去谋求、去争夺、去厮杀,再为此追悔莫及。
为他们做过的一切,仇恨彼此。
这是她向众神、众生、众世界的复仇。
就从这此刻开始。
风色大变,杀意迅疾如电。光影时空恍若凝滞,庆典魔女的领域刹那间铺展包拢,已将慈悲魔女全然囚禁。
浓云翻涌,天地顷刻昏暗,第一道雷光劈下的瞬间,喉咙被掐紧锁死,整个身体都被提起。因凝滞而模糊的视野中,一切的光都在熄灭,唯那粲然的双眸,刀光攒动,照亮摩尔希平静的面容。
“如你所愿,你很快会见到她们的,别忘记替我问候问候。”
“好啊。”摩尔希竟扯出笑意,虽狼狈,可更显诡异。“当然好啊,我还得,不……我们还得,都得谢谢你啊。”
这似乎太过顺利,潮泠然,感受掌中那张薄薄的皮囊下,喉管气脉缓缓爆裂的痉挛。
“我说了,摩尔希,选择我,是不会让你们后悔的。”虎口缓缓收紧,潮半眯着眼欣赏摩尔希逐渐窒息的面孔,仿佛看到了海中的自己。
“是,是啊。不悔,我们,从不……后悔……”
摩尔希笑着望向天际,彩色琉璃般的眸子倒映山海与城池。那些正为神明的驾临而欢欣鼓舞的城邦中,沉浸在无限希冀与期盼中的生灵们,他们不会想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正发生着一场足以撼动世界命运的屠杀。
手中的魔女倏然崩碎为亿万的萤虫与扑飞的蝶,湖绿与金红的光辉中,这些小小的虫豸在腾飞的瞬间便被周遭的狂风裹挟撕碎,纷纷扬扬的碎片闪烁着细密如鳞的辉光,转眼湮灭于无形。
毫无反抗之意的慈悲魔女这样悄无声息地的死去,潮看着手中两颗跃动的光团,那是摩尔希的双眼。
如果这件事没有出现在《常世算策》中,没有被佛伊科苏计算出,那么是否说明,她在这一刻,短暂的挣扎出了这个囚笼。
那么对方呢,放弃挣扎,是因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图,还是已经看穿了所守护的世界终将消散的结局呢。
无论是哪一种,潮都无比唾弃,这是祂们咎由自取,她告诫自己,这一次,决不能重蹈覆辙,更不能随波逐流。
“珀洛菲特拉,你该出发了。”她将双眼收入阿卡尼斯,看向连神明也夸赞其鬼斧神工的造物。
“好的。”古籍没有情感,仅有的逻辑也由书页赋予,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没有任何评说,在它看来,这世上的任何生灵,都是在无限的争斗中不断发展,放弃争斗,也就放弃了进化的机会。
无疑,潮是她认可的主人。
只有这样的主人,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才不会与这个行将就木的世界一同夭折。
鸦隐目送【珀洛菲特拉】离开,缓缓回身,将目光重新投向潮,他必须重新认识这位一路同行,屡次救他于生死之间的神明。
潮勾唇笑着,眉目如画,坦然应对他的打量。
风云的狂涌都已平息,这片生机勃勃的原野再次被草木花香浸染,哪怕是即将入冬的北国深秋,在这样的笑意与香气中,都变得不再凛冽严寒,只让人响起被欢笑声包围的篝火,在喧闹的夜色中愈燃愈烈。
“现在,你知道她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