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在利用气压封住海渊的瞬间躁动起来,他们对格兰德尔的预估还是太过简略,这只圈困在这里数千年的妖兽几乎已经与海渊融为一体,在封印的范围内,他已经是一切的掌控者。
齐格弗里德在暗流与漩涡中翻滚,数次与两侧海礁中不断突出的暗蓝石柱擦身滑过,更多时候却是被其钉入海礁,再挥刀突破。
因再次失去眼眸,暴怒中的格兰德尔几乎已经吊起了能够施展的所有力量,如笼中困兽挣扎,石柱飞快的在海礁间纵横生长,构筑起一丛又一丛囚牢,又一次又一次被这个挥舞刀刃的人类砍的粉碎。他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手中所挥舞的,似乎就是他不移的意志与信念。
他所要达到的目标,是必定实现的。
他们已经有过无形的交锋,只是那一次,他并无所求,只是心血来潮,想要亲眼看到这个几乎与整个金伦加存在时间等长寿命的海妖究竟是何种姿态。
她曾向人类施与神恩,也曾为人类所困。而这一次,他要亲口告诉她,你是被千千万万个人类所救。
被血液浸染模糊的红色视野中,球形的月白色光晕所包裹的石棺就那样宁静平和的,悬停在目之所及的尽头,八角的锁链流动着黑色的光晕,延伸至混沌的海渊深处。
分明已是这副被摧残又修复过无数遍的疲惫躯体渴望却难以企及的地方,但他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相近。
略一分神,下方激射而出的石柱洞穿肩头侧腹,将他向上推去接连撞断已封死退路的石铸丛林,直撞入海礁内,蛛网般的裂纹咔嚓咔嚓蔓延,银蓝色的柔软触手从中探出,密密麻麻箍紧他的四肢脖颈,直到鼻尖眼帘。
逐渐晦暗的视野里,石棺又重新成为了迷蒙的光点,海水愈发深红腥浓。皮肉内传来细小血管缓缓开裂的隐痛,许多零碎记忆与冰封石棺的模糊暗影一同涌入意识朦胧的大脑。
男人们穿梭在密林中浓云下,在高度紧张的行程里,他们默契的用同一个话题打开心扉。
玛尔斯的回忆短暂又精悍,而越是简略的言语,往往具有越强的冲击力。正如他本人,总是言简意赅,又一击必中。
林中跋涉的女子,月下无数次的相逢,雪原中的对峙,与龙私语与妖兽周旋,狡黠的笑容,暧昧却不促狭的语调。
她进行着所有原本无需经历的冒险,身体力行回应子民的期待。她从高不可攀的神座走下来,毫无形象的和子民们笑着,玩闹着,狂欢着,她聆听着、感受着、爱着他们,用尽力量耗尽生命。
齐格弗里德从未如此怀念过,她那看似不可一世的模样。
“如果对我的看法或者叙述有什么不同意见,但说无妨。”
见他沉默良久,于是玛尔斯开口询问。穿过这片沼泽,远方已经隐隐看到巴芬山脉雪白的边际线。
“那倒不是,你不知道她在我们面前,什么得性,真是……”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不会遗漏那个充满恶作剧意义的亲吻,况且想到那个女人根本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却这样辗转反侧,就更加难以释怀。
“愿闻其详。”
只顾着感慨看似不近人情的将领听到心上人的趣事,也会情不自禁放松肌肉,眉眼和煦,齐格弗里德根本没有注意到在漫漫絮语中,自己勾起的唇角又有多么温柔。
新的伙伴以另一种超越时空的方式,加入那场银色大雨中,在浴血的战役里,与他们一同坠入神明温暖妥帖的怀抱。
他们在冻土之上的苔原狂奔,不知是在追赶命运呼啸的车轮,还是意欲阻止星轨既定的航向。
并无比确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正因如此,即使到这一刻,魔力消耗殆尽,齐格弗里德确信自己再无法挣脱,可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了不是吗。
我们赢过了神明,前仆后继,冲破了一切的阻碍一切的枷锁来到这里,来到你面前。
我们就是要你睁开眼睛看看,就是要你亲口承认,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为了你。
我要你知道,我们有多么思念你,有多么爱你。
你必须有所回应。
心脏强劲的跳动,血流速度与体温节节攀升,每一个细胞都压榨出最后的生命力,诞生出能量诞生出血液,诞生出无尽的思念。
触手接二连三崩断,倒刺勾连的血肉随波逐流,竟燃起金橙色的火光,令那些海藻般的触手连连躲避,四下退散。
男人伸出手来,握住穿刺在体内的石柱,青蓝筋脉蟠伏的手臂上,所有伤口都在飞快的愈合。他捏断了那些固定身体的石柱,睁开双眼,一根一根将扎入身体的残余触手石刺拔出来,向海渊投掷。
那些浴血的石刺被炙烤的发红发亮,穿透重重阻隔,将阻拦前路的石铸囚牢接连击碎,脚下海渊震颤,隐隐传来细细的婴孩啼哭声,躁动的浪涛与涡流迅猛如旋转着的刃群,无数蛇形石刺自渊底激射,刺破水体,向上飞速逼近。
他旋身向上鱼跃,挥手斩断一路而去的无数石柱,将整个海渊中部荡涤干净,在抵达最后一层阻拦的瞬间借力弹出,橙红的刀刃随双眸一起燃烧,连同这具身体被挤压出的所有魔力。
流火般的男人托着金红的尾迹,在风与火的流动交织中,举刃撞上石蛇的巨口,裂纹向下迅速扩散,直至不可见的混沌,引来整个渊底的震颤与痛吟。高亢的啼哭声中,无数的刀刃与无数的石蛇相持,最终一同破碎,在这个空寂幽冷的海底世界,下起红热的光雨。
雨中,同这个燃尽生机的人类一同落下的,一道细若游丝的流金光辉,直奔石棺而去,爬入表面石刻封印的每一处缝隙,熔解每一处细小的关节,而后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渊底石棺由此成为了镂空的囚牢。
再次恢复意识,隔着一层又一层浮雕花纹,齐格弗里德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没有丝毫改变,如此安详,如神女休憩。
仿佛昨日道别。
但穿刺钉死的腕骨踝骨,缠满锁链的颈项与腰肢,以及素白的肌肤,毫无知觉气息的身体,无一不昭示着,她早已死去多时。
她在逼迫他们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