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意识魔女来说,一切外物,又都能被解耦成为个体意志的具相,毫无疑问,这所有都尽在掌握。
潮装模作样抬起左手看看空无一物的手腕,眉毛微微拧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潮湿的海风撩动长发,往来繁星在眼中留下变幻的光影,即使只不过是围了一件简单的盖毯,她的神情却仿佛是披挂的甲胄,即将奔赴沙场的将领。
“你装什么逼?”哪怕被自己的枪指着,李曌也还是一梗脖子就能跟对家死磕到底的狗脾气。和潮相处了这么久,也还是对她做作的行事风格言辞激烈。
“……”潮拨弄头发,拢紧毯子。“那我先回去补觉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还是晖伸手揽住她肩膀。
“明明,你们不要再打啦,这么多天不见了。不是说等潮回来,要做好吃的给我们嘛?”
“好吃的?”潮蹭了蹭使魔的肩膀,不得不说,长大之后的晖实在太过合她心意,性格温文尔雅不说,这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就再找不出第二个。
只要一回到安全区域,她果然就已经完全把那些傻乎乎孤注一掷的龙类抛在脑后了。
“对呀,明明研究了好几晚呢,我闻着味道可香了,可惜他不让我看,也不让我尝。”
“你少废话!老子现在没那心情。”李曌连呼吸都得再三斟酌,他的自主瞄准系统完全脱离了控制,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佛伊科苏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实际上对她认定的事,或者说计算结果,是不容任何商讨余地的。
李曌固然恼恨她丝毫不顾及往日情谊,但他更恨对方竟然连一点抗拒都没有,就轻易接受了那个结局。
什么计算结果,什么狗屁结果,说是星轨运行,不还是算命,这种封建迷信,怎么能用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混淆视听。她不是睿智魔女,不是什么至高之父,不是这个世界活了几千几万年的古神么,难道竟然连自己这个孤魂野鬼都不如。
他觉得这一点荒诞至极。
“我很有心情。”潮挑眉,就在已经完全成为废墟的庭院边席地侧腿坐下。
对峙期间的力量搏斗没有一分一秒的休止,,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四周原本的断壁残垣渐次崩碎瓦解,横斜的枝干茎叶与掀翻的草皮藤蔓剧烈颤动,在力量的对冲作用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而后簌簌凋落。
然而就从意志魔女端坐的那片小小空间开始,魔力长卷一般四下铺展开来,虽然无形,但天地却骤然以一条明暗分明的线条分割开来,显然那就是魔力侵蚀的边界。边界两端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风貌,一边是周遭的断壁残垣,另一边,则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镜面般的玻璃幕墙上挂满水珠,LED电子广告屏幕横亘整个十字路口,霓虹招牌在雾气中闪烁,纸醉金迷的潮湿黏腻感扑面而来。
界线迅速推移,新世界随之生长延伸,魔女坐在世界中心,眉梢眼角尽是春风得意。
李曌猝不及防被裹挟其中,双目圆睁,这可以算是他第一次直面意志魔女的权能,举手间就能使人如身处海市蜃楼迷失自我,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那座南方水城的缥缈烟气几乎在发梢凝成雾滴。然而这些不过是意志魔女强行修改了他对外界的感知意识而已,换句话说,他现在正身处潮顷刻间构造的意识世界里。
而佛伊科苏就从容许多,她自巍然不动,以她为原点一臂半径的区域内,界线扭曲溶解,两个世界的边缘相互交融,呈现出光影混沌的错乱感。半步之内,魔女的裙摆被映照电子招牌的积水稍稍浸湿,而她脚踝处的碧绿晶石则映照不属于她的比邻世界。
魔女间无法彼此覆盖权能,意志魔女的意识侵蚀天然受到睿智魔女领域的阻碍,后者注视着自己的裙角,沉默片刻,逐渐回缩自己的权能,这意味着,她完全将自己置于为意志魔女可以随意操控的空间内。
“哇~我好感动哦~”潮眯起眼睛向后靠过去——软藤的摇椅在她身下扭转编织成型,托起她的身体,使她能够舒服的观赏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李曌扫过佛伊科苏古井无波的脸:“她这么说你就信?我说的话你怎么不信?这种女人有多会骗人你是不知道!”
“哦?你这么气急败坏,难道是曾经被我‘这种女人’骗得很凄惨么?嗯嗯……也合理。”
潮托腮点头,倒是晖义愤填膺:“明明,你不能这么说潮,她是很温柔善良的,从来没有骗过我。”
“闭嘴吧你!总有一天你被她卖了还要倒给她数钱!”
佛伊科苏收回与潮交汇的目光,其实那也算不上是一段目光,潮感到自己不过是注视着一块玻璃翡翠。
“定义真假不具备实际意义,你应当在意潮女士的话是否与实际情况相符合。”随着注意力移回,她身边的界线骤然扩大,且瞬间变得泾渭分明。远处,机械运转的微声咯吱作响,枪头抬高,准心星星点点瞄准目标全身上下,一串串子弹被压进枪膛。
即使已经位于不同的世界,完全平行的魔女权能也互不干涉的履行自己的责任。想要调和矛盾的兀自陈设,矛盾的中心兀自一触即发。
“这又是你‘计算’的结果?”
佛伊科苏无声默认了这一点,于是潮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究竟是计算符合实际情况,还是你让‘计算’符合实际情况,你还分得清楚么?”
“或者倒不如说,是你自己拼命贴近那个结果是不是?无论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果,究竟有多荒唐,你甚至不允许自己做出改变!”
“佛伊科苏,能做到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我想你也知道我的答案。”
“你不明白。”佛伊科苏忽然转向潮,原本坐在潮脚边的晖反射性握住主人的脚踝。但她只是看过来,却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我不明白!我不需要明白!在你看来,我们都是不明不白的活着,在你看来,我们的挣扎都没有意义。那么你呢?佛伊科苏,所谓的魔女,所谓的‘神’,你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你自己,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明明……”
潮把手放在晖的肩头,意识到自己即将触及一些不可知的信息。
“计算是我存在的意义,世界则是计算的意义,至于计算的结果……”
“我不在乎结果!”
李曌猛地打断了佛伊科苏的话,后者并没有任何不悦,而是重新注视着他,继续平静的解说。
“那么,你不接受魔女的忠告,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将会抵达什么地方。”
“忠告?忠告!你要我怎么接受这种忠告?!”晖的惊呼中,李曌伸手抓住身侧的枪管,青筋暴起,眸光灼烈。“老子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对!老子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和这个世界相比,我只在乎……”
他的话语被狂暴倾泻的炮火淹没,光与热形成的风浪席卷整个庭院,甚至掀起了佛伊科苏的长发——魔女亦为这精湛绝伦的机械造物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