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沿着殿宇周边的危崖缓缓的走,月亮越升越高,她的步伐比月亮的影还要缓慢。这里的月亮总是有着深浅不一光晕,从刚刚来到这里时的鹅黄,到现在的橘红,像是亮度稀薄的夕阳,落到地上却是一样的霜白,她伸出手,就连赫汐拉花也在此刻带上冷意。
经过前段时间的林中历险,她对自身的把握越发出色,不仅在意识的连接与侵入方面更加纯熟,连外在的物理因素也不再是阻碍,换句话来说,她已经突破身体的桎梏,能够无所限制的进行空间上无视规则的穿梭与行进。也正因为如此,用双脚感受土地的体验,她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重温。
但与朋友握手同行的体验,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中,都不会再有了。丽贝卡大概是在用某些蒙尔森约定俗成的传统习惯道别,她的手掌心至今还有些残留的温度。
而狄恩,思绪飞回两军对峙的冰天雪地,原来他早在那时,就单方面做完了道别。不知是决定放弃她,还是远离她。
法芙尼尔带回来的果实并没有错,但正因为没有错,才更教人噤若寒蝉。这里确凿无疑有一位和她同源的外来者,已经存在了不知多久岁月。她很想把对方归于暴戾无情的那一类,毕竟从法芙尼尔的伤势来看确实如此,但想想这样的人,蹲在田地里种草莓,满手满腿的泥土,场面就有点可乐。
所以她更倾向于认为这个人或许倾国之力培育出这些娇生惯养的水果独自享用,那么与童话故事里喜欢砍下脑袋丢进护城河的王后大同小异,另外,他又和造出猫猫摩托车,咳,阿尔瑞克毯初号机的李明明,是什么关系。
此刻不好再去打扰法芙尼尔,仅凭早上那仓促的一眼,除了确定此行的目的地以外,就再无安慰。
那零星的近乡情更怯的心绪,在看到崖边等待她的魁梧男人时,于微凉的月夜里消散干净。
他和人类不同,她曾将这位龙王比为一副色彩浓烈的油画,正是源于其相当富有张力的形容,稍阔的面庞,下颌转折清晰棱角锋利,饱满的唇因丰沛的火元素覆着玫瑰花蕾的色泽,眼裂层次分明,使得双眸炯然生辉,映出天地间磅礴的一切。深深将她注视时的样子,专注而温柔,富有洗不去的人情味。
但本质上,潮不会混淆,他始终是一只披挂甲胄的猛兽,无论他看起来和人类有多么相像。
就像是她,即使拥有魔女的力量,还有一点少得可怜的魔女的意志,但她始终只有一颗人类的心。
他们之间看似神与信徒的鸿沟,不过是人与龙的小小差别。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成为人,究竟怎样才能,舍弃人的孱弱。
她从善如流向对方靠近,龙王始终注视着她,仿佛葵花朝向它唯一的太阳。
“晚上好,龙王先生。”
潮不得不认输,她承认哈迪达斯在保持沉默这一点一骑绝尘,如果她也不说话,他们或许能这样沉默着站到天亮,呼吸相闻。
“孤去看过法芙尼尔,她放心不下你。”
“哦?那你怎么说?”潮才不信他会像个老父亲一样坐在得力将领宝贝女儿的病床前殷切安慰,大概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确认对方没有大吵大闹一定要见她而已。
话音刚落,燥热蜂拥过来,夜幕与其下鳞次栉比的宫殿水墨般晕染淡去,火红的熔岩侵入眼帘,无数锥形的山石倒挂,与脚下热烫的赭色土地相连,土地与土地之间,熔岩缓缓流淌,一如龙王在月下泛起波澜的眸色。
她所生活的城市绿植繁密,春天的时候,毛绒绒轻飘飘的柳絮随风而起,漫天遍地的飘飞,滚成一团团绒绒的雪。
而在这里,漫天柳絮都变成了发光的小小种子,星星点点的金橙色浮动着,落在哪里,哪里便噼啪着炸开火花。
哦,他说的放心不下,原来是指强行把她带到对方面前,虽然只是存在于他意识领域内的景象,但实在纤毫毕现,连岩浆池中探出的龙类脑袋上鳞片的微小倒影都清晰可见。
但这有什么用,又不是真的见面,该放心不下的还是放心不下啊。
潮懒得吐槽。
幻境中的法芙尼尔游动到了他们默立的石台边缘,将大脑袋搭在石台上,六只眼睛缓缓开合,瞳孔中的游丝亦无比分明。
如果这时真实情景的复现,那么,休养中的小龙女看起来确实精神尚可,忽略这里非人的环境,倒真像是在度假了。
潮心里一动,哈迪达斯该不会是在担心自己放心不下吧。
余光掠过他的脸,果不其然,那眼神炽热的几乎让她承受不住,就差把“等待赞赏”四个字写在脸上,她甚至怀疑,这整个阿斯加德地底的岩浆河流,就是被他时不时出现的这种眼神给烧熔了的。
她没什么好赞赏的,体恤下属难道不是你身为一国之君的职责所在么,倒是这个极为逼真的幻境,还有点意思。
“孤说,无需为你担忧,你的事,孤会亲自处理。”
你这么说,她还不担忧死啊,这么看来你们地下的安保措施一定完美无瑕,否则现在她早把你的寝殿都掀翻了。
一个二个看起来顶天立地的龙类,说起话来,总像是不肯退让的孩子,不惹麻烦的时候,还让人觉得怪有趣的。
“我发现你有时候,也还算讨人喜欢。”潮收回抚摸巨龙犄角的手,戳起了那些缓缓浮动的光点。
“……再说一遍。”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以一贯的沉默来回应时,龙王却骤然发声,像是琴师在大雨中踟蹰许久,终于拉响了自己的提琴。
“嗯~你没听清,那我也不说了。”
“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