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弗里德心头悚然,叫停的话语几乎到了嘴边,又被胸前的钝痛压下。事已至此,格兰德尔之眼的力量已经不够用来治疗自己的伤口,除了阿斯加德,别无选择。
他抬起头,转换视野来调整心情,这些通天彻地的石柱在一开始的确给了他们巨大的心理压力,但因为其分布稀疏,他们也看不懂上面的篆文,那些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的模样,多少比远处森严的宫殿要好一些。毕竟脚下的一块石砖长宽都有上百步,成百上千块石砖所构成的也不过是一片稍显空旷的圆形广场,他们像是黑色的蚁群在无垠的荒原跋涉,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手中的鲛髓索没有任何拉力,或许是她也不愿意重回牢笼,步伐轻又慢,呼吸声像是落花一样拂过耳畔。
话说,阿斯加德也有落花的时节么。
齐格弗里德收回视线,杜克也在四处打量,他与他的队友与其说在开拓眼界,不如说在计划得手后的撤退路线,毕竟这是一条没人知道结果的路。
除了她,男人又把目光落在他眼中的龙类身上,她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是写定的。
然后发现她看得比自己还起劲,她显然明白篆文的含义,这一点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难道她连家门口的门牌号都从来没有看到过么。
所以走得这样缓慢,时不时落在队伍后面,还得他们停下脚来等她,也是有趣,这里的主人倒比客人还要不熟悉自己的家。
直到石柱上长出一朵朵各色的阴影,群龙倾巢而出,落在头顶,被日光照亮的一半有斑斓的鳞甲,隐在阴影中的一半,龙瞳射出锐利森冷的微光,一道道聚集在这一行人身上,带来如有实质的压力。男人们不得不收回眺望的眼神,就连遥远的盆地四壁,幽深的洞穴中亦探出巨大的头颅,因为太过遥远,像藤蔓的叶片摇曳。
万龙瞩目中,他们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唯一的安慰只有那女人,还在左看看右摸摸,对着光秃秃的石柱像是对着一个个割舍不下的老情人,双眼上的布条仍然不起任何作用,她在人群中穿梭,滑溜的像一条银白的鱼,浑身的鳞片熠熠生辉。
直到他们穿过石林,来到广场中心,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
没有任何事物阻拦他们或者她,随他们靠近露出身躯的,正是他们要找的哈迪达斯。无需怀疑,对方金橙色的菱瞳与浓罂粟红的犄角已经昭示他的身份。
可他的出现实在太过平淡,甚至还是以人类的面貌等待在原地。是的,因为太过平淡普通,他们甚至怀疑眼前出现的,或许只是一个敷衍了事的剪影。
但他身边簇拥着的人影,却干脆的否决了这一点。龙类的表情无法辨认,他们中大片的阴影投射在他们脚下,眼神如同不可逾越的壁障,上天入地包围他们。脚下的路依然宽广,因为这本就是为这些庞然大物所做,可这宽广给人类带来的只有慎之又慎,越是无所阻拦,越象征着二者之间实力的天堑。
连手脚始终不安分的女人也平静下来,不疾不徐的走在前方,又像是雪堆成的美人了。
齐格弗里德捏紧鲛髓索的末端,这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
“主君大人,潮好想念您~”
唯一的筹码脱手而去,被风卷起一般,留下一根破破烂烂的布条,悠悠飘落在空地上。
他猛地扯住枷锁,空落落的白色丝网瞬间回收,甚至打在他腿边,带来一片刺痛。龙类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早脱出禁锢,又或者从一开始这东西对她来说就毫无用处,难怪她那样配合,对她来说,这真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这可能吗,她欺骗了所有人。她的同类,却是宁可与敌一同赴死,也不愿意虚与委蛇的清高。
正是这份清高支撑着他们所有人远道而来,每一个日夜,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语与眼神,那些依偎、歌谣、粘稠的目光,那片银白色的大雨,都在不断筑成难以撼动的广厦千万,可她只要一个动作,所有的一切就都灰飞烟灭。
他们是同类,这似乎也合理。
“喂!你!!!”
齐格弗里德拦住身边红了眼睛的杜克,成年男人铆劲冲刺的力道不出意外的崩开伤口,他稍稍俯身,咬着牙,视野中的那张脸格外清晰,清晰得让人咬牙切齿。
“主君大人!就是他们掳走了潮!嘤嘤嘤,主君大人,他们还强迫于我……”
不仅所有的人类瞠目结舌,哈迪达斯包括随行的撒拉弗等其他龙类也难掩惊诧,法夫纳甚至反射性的想要上前,阻拦扑面而来攻击一般意味不明的冲刺。是的,在君王周围洋洋洒洒十数龙类眼中,女人简直像是一支离弦之箭破空而至,迤逦衣裙下的胴体似雪映霞。
被侍从阻拦显然冒犯她的身份,即使没有子民了解她的真实存在,哈迪达斯也始终下意识避免她与其他龙类不必要的接触,撒拉弗与法芙尼尔的失控已经说明了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伸出手示意法夫纳退后,而潮已经兴高采烈的跃起,还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那只伸出的手自然而然成了安稳的臂弯。
魔女落入龙王的怀抱里,安稳的如同回到神殿御驾。
她是如此的珍视自己的神权与威能,以至于满眼沉迷的深吻独属于自己的神座。
潮响亮的亲了一口哈迪达斯的脸颊,冲一路而来的同伴笑眯眯的挥了挥手。
“现在,这里全是龙之心,你喜欢哪一颗,想要挑哪一颗,随便选,别客气。”
这话未免讽刺,加之趾高气昂的语气,男人们当即从错愕中回神,眼睛发红的盯着她,呼吸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