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天光大亮,再过一小段时间,月亮又要升起来了。
潮用力的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来,望着被窗户切割成弧形的天空发呆。自从来到阿斯加德,没有任何生物干涉她的生活习惯。她出声或离开卧室之前,外厅的法芙尼尔永远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撒拉弗也从不强势切入。规律作息的晖不在身边,她的作息越来越紊乱,经常好几晚不睡觉,或是在被允许活动的范围内游荡,或是独处冥想阅读,短暂的小憩。
看不到在哪里都能呼呼大睡的小脸,她一直以来都夜不安眠。
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呼吸声,时刻提醒着她身处何地,被羁押在怎样一个模糊的牢笼中。
“……”
床边出现了一双绝不属于她的鞋。
月白色,与她的衣裙正相配。
要冷静,至少这是双女鞋。她这么安慰自己,而且这里是龙王的行宫,除了他以及他许可的生物,连苍蝇都没办法飞进来。
所以,潮用脚趾勾起一只鞋举起来细细打量。
微光簌簌的缎面,椭圆形的鞋尖微微翘起,细碎的赫汐拉宝石在鞋面攒聚成朵朵花蕾,绑带在脚踝处蜿蜒,末端缀着银白色的流苏,宝石质地的后跟不高,雕刻着盛放的桑格利亚。内里是绵软的细绒皮毛,两层布料浑然一体,看不到缝线与接口。
法芙尼尔真诚善良,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撒拉弗则敏感温柔,对她的学识与毅力钦佩不已。她们都是龙类,也都会心疼她被限制在一方殿宇的生活,与伤痕累累的脆弱身体。
然而哈迪达斯,将这些不幸带给她的古龙,则会直截了当的送给她一双鞋。
这是道歉、示好、还是警告。
她将衣襟理好,赤脚往浴室走去。插着头发出来时,房间已经被重新打扫,凌乱的床铺与那双鞋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向您问好,潮女士。”法夫纳站在门边向她躬身,法芙尼尔跟在他身侧,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根据主君大人的安排,我特来接您一同与来自梅德欧兰特的访客会面。”
“……”
哪有把外交活动安排在大下午的,法芙尼尔和她有默契,从那个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就能读出压抑着的不高兴。
潮很少不高兴。就算是把她搭配好的插花撞得七零八落,把她阅读到一半的书随意合起乃至弄丢,把她从短暂并且极不常有的睡梦中吵醒,总之她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在法芙尼尔眼中,永远不发脾气的性格胜过一切。
“潮小姐喜欢安静,或许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是不是可以向主君大人……”
“正式的会面是在今晨,考虑到您的特殊情况,潮女士,您毋需担心礼节问题。主君大人将正式的餐会安排在黄昏时分,现在时间还早,您依照自己的习惯安排时间就好。法芙尼尔会在餐会开始前再次提醒您,请务必出席。”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正从不远处的鞋子处收回来,缓缓落在潮的脸上。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还不如一双鞋。
“哦,伊阿珀托那里,格因火山今天要喷发了。你说这么多话,还有时间过去处理突发状况吗?”
“不知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我很确定,喷发的时间是六天之后。不过还是感谢您的告诫,稍后我会再去核实一遍现场报告的。”
“随你。”
潮没再搭理他,而是走过去狠狠踩进那双鞋里,柔软的鞋垫让她的腰肢都舒服的打颤了。但那又如何呢,精雕细琢的鞋子,和趾高气昂的仆人,都一样被自己踩在脚下。
“好啦好啦,你快去检查材料吧,我们肯定准时到。潮小姐的时间观念最强了,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她吗,她可是主君大人中意的人,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客人。”
“法芙尼尔,如果上次的情况再发生,你清楚后果的。忤逆主君大人……你好自为之。”
“知道啦知道啦,剪掉翅膀啦,好可怕。我哪有那么傻,那么不分轻重哦,真是的,快走吧,太啰嗦了你。”
叹息声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潮擦拭着头发,默默的听着渗透意识之后的话语,神情莫测。
“哈!他走啦!我来帮你吹头发,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弄。我还想吃斯尼思恩那里的小图林捷,按照你说的做法,咔呲咔呲的,真香嘿嘿。吃完的话……你刚刚说格因要在今天喷发是吧,那要不要去看火山爆发,伊阿珀托不远,我们能赶在月亮升到最高的时候回来呢!”
“?”
法芙尼尔口中的“小图林捷”实际上是一种外形酷似图林捷的小型鸟类,以花蜜瓜果为食,长到像她原形指甲盖大小的时候,肉质鲜嫩多汁。稍稍腌渍密封,在火山口中焖烤之后,香味浓郁。
她经常和潮一起吃的满嘴流油,坐在窗台边,对着月亮大放厥词。一会儿谴责弗拉瑞通用语言过于晦涩,一会儿谴责法夫纳古板固执,一会儿谴责明亮的月光打扰她的睡眠。
潮默默听过,盯着她手起刀落把肉从骨架上拆下来,肌理咯叽咯叽的响,使人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