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登时顺着剑锋汨汨流了下来,积少成多,汇成刺目的血色。
青鸾倏尔松开了剑柄,先是震惊,然后审视一般的看着洛离,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少顷,转身走了出去。
“都闹够了吗?”
眉茗娇适时扬声打断了这一出闹剧。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开,眉茗娇从主位上缓步走下来,顿了顿,伸手将自己的缎帕递给洛离,道:“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洛离看着青鸾落在地上的剑,沉默不语。
青鸾是在怪自己没有与她站在一起吗?
可她们二人本就处境艰难,若是自己也随着她一样任性妄为,这天下哪有她们二人的容身之处?
洛离自幼在洛凌府长大,知晓仙族灵族最看重的就是世家声誉。青鸾此次让尧山和青城山蒙羞,青城山有江琼暂且不虑,但尧山一定会暗中除了她。
洛离现在能为青鸾做的,只有尽力做好尧山首徒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她只有保住这个身份,才能保住青鸾的性命。
洛离擦去手上的血迹,又俯身将滴在地上的血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方站起身平静的说道:“今日乃尧山首次举办瑶女宴,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少主海涵。宴席已开,还请诸位少主入座,如有所需,尽可遣人告知在下。”
说罢,洛离平静的走开,重新至殿门处指引起客人,言笑晏晏,风轻云淡。
眉茗娇怔怔的看着洛离忙碌的身影,一时间情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韩彬还欲发作,被有苏焱拉着入席饮酒去了。
有眉茗娇出面,姒嫇虽然不好再追究,但入了席后仍有余气,便拿起族人为自己这位少主准备的节礼单子,高声念了起来:
“玲珑雪魄龙塑”
“赤羽瑶仙扇”
“斩灵坠”
“焱金草”
姒嫇一边念着,一边时不时挪眼看看洛离,但她却似充耳不闻一般,迎来送往应对的十分得体。
渐渐的,竟连凤族少主凤阳都绝口不停的赞她有大族风范。
姒嫇越想越气,歌舞竟是一点也看不下去,几乎又要发作!
但殿外忽然传来霹雳一声雷啸,紧接着漫天落雪,六名蓝衫神侍踏雪迈进正殿来,厉声道:
“尧山女帝接旨!”
眉茗娇连忙从正席上走下来,恭敬拜道:“仙君有礼,女帝日前闭关未出,旨意可否容吾代领?”
神侍上下打量了一番眉茗娇,冷道:“吾乃东林帝君左使,你是何人,竟敢代领东林帝君的旨意?”
眉茗娇答道:“在下尧山王女,眉茗娇。”
神侍顿了顿,少顷,淡道:“既是王女,自然可以代领旨意。东林帝君有旨,限尧山女帝一月内活捉西洲叛臣毕涉仛,违者重罚。”
眉茗娇眉头一紧,“毕涉仛?左使是不是传错旨意了,他是西洲之人,尧山只管东洲灵族,我们…”
可那神侍却二话也没多说一句,挥了拂尘,一行六人瞬间便化雪消失了。
和阳长老和青叶长老立即起身上前,一起商议道:“此事有关西洲,事关重大,恐怕需要立即请女帝出关。”
在场众人也再无心看什么歌舞,纷纷议论起来,揣测东林帝君此旨何意。
按理说东林帝君身为天帝座下法力最强的一个帝君,实力是远胜于西洲帝君的。毕涉仛既不在西洲仙班,又不归修罗族掌管,东林帝君绝无需卖任何人面子去捉拿他,还要求活捉。
洛离静静的站在殿门处,细细揣摩着近些日她听到的零散消息,总隐隐有一丝大难来袭的感觉。
青城山和尧山是八大仙族里实力极为强劲的两个,尧山虽许久没出过法力惊人的弟子,但胜在弟子涉猎极多,就没有尧山不会的修行路数。
青城山更不必说了,那是上古时期与女娲、伏羲等大神一起作战的天神江方的后人,有江水临手持雪满天镇守,从无妖物近得了青城山辖域。
前几日这两族突然因少主婚事交恶,后事还未处理,东林帝君就突然选在此时发难…
洛离只担心,狡兔死走狗烹。
一场本不该举办的盛宴,就这样被东林帝君突然传下的旨意结束了,众人谁看不出尧山眼下风雨飘摇,哪有心思再过什么女儿节,纷纷告辞离去。
洛离平和的将贵客们送至山门外,一抬头,已是深夜。
凤族少主凤阳站在山门不远处看着她,欲言又止。
洛离记得她方才已经走了,不知她为何又回来,便上前问道:“凤阳少主,可是有东西忘记了?”
凤阳浅笑道:“你是女帝首徒,身份不比我低多少,以后我们之间便不必这样客气了,你就唤我一声凤阳姐姐吧。”
洛离垂眸一笑,唤道:“凤阳姐姐。”
凤阳忙应承道:“那我也不客气了,以后就叫你阿离妹妹。阿离妹妹,你端方正直、为人仗义,以后前程定然不止于此。姒嫇从小被族人宠惯坏了,她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韩彬品行不端,他的事你也不要在意。”
洛离忽觉心里暖暖的,默了片刻,又真心实意的唤了一声:“凤阳姐姐,我相信你去而复返特地寻我说这些,是为了宽慰我,并非是替她们开脱,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刚才那一声凤阳姐姐是逢场作戏,现在这一声,是谢谢你让我有了被姐姐照顾情绪的感觉。”
凤阳轻松的笑了,叹道:“难怪眉茗娇那样傲的性子都待你与别人不同,与你相处还真是难得的自然又坦诚。本来我还想多安慰你几句,但现在看来,你如此豁达通透,竟是我多此一举了。”
洛离打趣道:“可我非常感谢凤阳姐姐你的多次一举,如若不然,明年的仙君宴我可不敢登凤族的大门讨酒喝呢!”
凤阳开怀大笑道:“阿离妹妹,我当真喜欢你这性子!说定了,明年仙君宴,你我须得一醉方休!”
洛离学着男子酒醉后的样子,拱手笑道:“一定,一定!”
*
凤阳去后,洛离一个人回到房里,热闹之后的独处,让整间屋子显得格外空旷。
她拿出酒盏,一盏两盏灌下肚,觉得不过瘾,直接拿起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烈酒能不能浇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酒有些浇胃。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酒浇了胃,还是落寞伤身。
她从来都没有过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是与家人相处的滋味。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她没有时间难过。可今日姒嫇那一番话,她虽然为了青鸾一直在忍,可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关上门,她也希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一下,她也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伴一阵。
她知道这个人可能一世都难以遇到,所以她尽量在外人面前全副武装,她藏着真正的自己,尽力善待每一个遇到的人。
她想只要她给出去的爱足够多,上天总会给她一次回报。
今日…
或许是她还做的不够多,不够好吧。
洛离松了酒瓶,双手捂着胃,一点点靠着门槛滑坐下来,黯然的同自己说的:“没关系,没关系…”
远方倏尔飘来一阵晚风,
随风而来的还有她期盼却又不敢奢望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