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断然回绝,搪塞着解释了几句,声量已不知不觉低下去:“我之前,和他吵了一架,那一架都还没吵完呢……”
殷碧沏嗅到了昭昭意意似似中的不寻常,饶有兴趣地搡着她,求道:“快讲讲,阿姐阿姐,讲讲你们怎么吵架!”
昭昭没接茬,将她搡一搡,又说回正题:“史先生先不论,我想着,琚清商如此,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她要困我在仙灵画坊,但若只为此,大可不必。仙灵画坊那地方是耳目众多,什么都不便,却也什么都通达,本来就困不住我;更何况,我出入都戴着帷帽,普通人压根近不了我的身,连脸都见不到,那‘女贼首’的作难,于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琚清商改头换面,委屈自己做个仙灵画坊的乐户,定然有所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想到我日日就在她楼下住着,肯定嫌我碍事,即便还没碍着事,她估计也不大愿意放任我在眼前晃悠,那不得盘算着,把我这块绊脚石搬出仙灵画坊嘛。因此这第二种可能,就是琚清商意在逼我现身,让我这张脸显露人前,最好再招惹上些难缠的麻烦,然后,无心无力去碍她的事。更有甚者,她可以顶着这张更像我的脸肆意行走,不仅能扰乱视线,说不定,还能迫我在必要时帮她洗脱嫌疑。”
“第三种可能,就是我这一应的推测实则大错特错,该全部推翻重来——我们都以为她是为杀赵留鬓来得屏州,如果是先入为主了呢?”
说死说活,尽走死胡同。屏州此地到底藏着什么蹊跷,怎么过去几多日子,不期而然时有,却都与昭昭不甚相干,还是茫无头绪?若非吴世川咽气前的那句“屏州”是除荷囊外唯一的线索,她才不愿留在这里兜圈子解疑。
……不,不是唯一。
吴世川还有一句话,他说,二十年了,‘你’,音容大改……
二十年前,那会是谁?难不成,今是昨非,有些事情竟横贯了二十年之久……
终归,继续留在屏州,才可寻得下一步的线索。
殷碧沏听着昭昭的条分缕析,只觉这三种可能各有各的道理,而且下一句总比上一句更有道理。她听得头疼,揉着前关穴,提醒昭昭道:“……阿姐,琢磨了那么半天,你怎么就确定琚清商清楚你也在屏州、也在仙灵画坊呢?”
昭昭又埋进被子里:“照我所预料的话,我的行止,云白良该当告与过琚清商。”
“云大哥为何!”殷碧沏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怒道,“他也倒戈琚清商了!”
***
是前些天的事了,一直无暇向殷碧沏提起。
那日,昭昭带上三百两,返回仙灵画坊时,恰巧云白良也要入城,于是二人同行,随意攀谈。
以他们的关系,平日里做点头之交即可,本没必要多接近,只是云白良热心万分,特特套了马车来相送,昭昭也不好拂却他的盛情。
幸而云白良不仅热心,还很健谈,且非话多而无味的人。一路上,他将屏州的风物、风俗绍介了个色色俱全,什么碾大的脩脯、盘圆的水团,勾得昭昭馋虫大起;什么神盘分肉的秋社、涂面赤足的驱傩,又耸得昭昭悠然神往。后面,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七拐八绕地,就将话头引到了水患上。
“屏州哪里都好,就是水患难治。”云白良连声叹气,“早些年还好些,淹几块田地,顶多几家庄户倒霉殃及,官府和乡邻帮一帮,日子也不会太难过。但自五年前一次河堤决口,水情此后年年每况愈下,直至今日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唉,真不敢想将来哪天,屏州又遭泼天浩劫。”
这话倒不像云白良的杞人忧天,听他言下之意,有朝一日大发水患,竟是整个屏州心照不宣的必然?
昭昭正兀自寻思着,无意间抬眸,眼见得云白良目光炯炯,似乎言犹未尽。
“成日里听说昭昭姑娘快人快性,挨了巴掌便直接卸掉对方胳膊,还以为会是个口无遮拦暴脾气的狠角色,却不想如此婉婉有仪,说起话来都轻声细语的,可见传言多不实。”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看就是掩饰。
“我的确睚眦必报,并且从来耐不住性子,能报的,当场就要报回来。”昭昭回他以浅笑,意味深长道,“我绝非婉婉有仪,现下温和,不过是因为你我无冤无仇,没得无事生非。”
挨了巴掌便直接卸掉对方胳膊……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年纪小,不懂得分寸,还手确实过了些,都没想着留余地,后来是不会了——再挨巴掌,只还对方巴掌就是了,大不了,加倍地还,犯不上牵连胳膊。所以,迄今为止,昭昭挨了不只一个巴掌,但只卸过一条胳膊,那就是琚清商的胳膊。
云白良知道,她挨得是琚清商的巴掌、卸得是琚清商的胳膊吗?
反正史先生和殷碧沏从不知情。甚至,当年整个事机都没第三人知道,琚清商不说,就没人知道。
这些,昭昭并未对云白良吐露。其时,她无所用心,还颇侥幸了起来:琚清商那个死心眼儿,都能把这种旧账倾囊相告于他人,看来时日愈久,脾性柔和了不少,应该不能还想杀我吧?
其实想来,难说。毕竟那几年,琚清商是真下死手,居心叵测,欲使自己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