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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仙灵画坊,昭昭将小半身家交上王妈妈手中,又将小半身家拍进多方手中,捏着最后的小半,百感交集:往日都是别人花钱请她办事,今日调转个儿,还真有些肉痛。
钱付了,事情可不能办砸了,她先得和多方对好口风,约法三章。
首要一则,是昭昭的来路,仙灵画坊人多眼杂,光靠一顶帷帽可不好支应。
她说得直白:“若有人找你问起我来,你怎么答?”
“答什么答,我接客是赚钱的,有得赚不就得了,瞎打听客人的来路做甚!”多方脖子一梗,不仅直白,还理直气壮,“女子,不是姑娘就是妇人,阔绰的女子,不是小姐就是夫人,还能有什么其他来路?”
多方平时必定一言不合就跟人拌嘴,昭昭想。她挺待见这种快人快性,但是这头一则不能就这么含混过去,与他盘算道:“我不是本地人,讲官话,年纪不很大,出入蔽面……”
“好姐姐,你说得这些都不在点儿上。仙灵画坊是看人下菜碟儿的地方,他们怎么看人?当然是人靠衣装。”多方打量着她,目光颇为玩味,“你着装素净,料子普通、做工也普通,全身上下更是一件首饰都没有,就连发髻也只用发带收束,哦,还有假茱萸和骨簪。这个打扮嘛,像是个囊中羞涩无从置办行头的,但明眼人只看那根发带,便知你并非如此。”
发带?昭昭忍不住往头上摸了摸。
“你在仙灵画坊花得起钱,本也不该是个不宽余、没见识的。”多方卖起关子来,“我猜,你没多偏好清汤寡水的装束,是行走在外不想惹眼,而且,情郎不在身侧,无心妆饰给人看。”
“不想惹眼我认,情郎是什么道理?非是所有女子都要为悦己者容,我有心、无心,和旁人不相干。”
“好姐姐,是我迂腐,失言得罪了。”多方轻打了两下腮畔,以示歉意,“无论是不是情郎,这发带准是男子所赠吧,非富即贵的男子?”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昭昭来了兴趣:“你从何而知?”
“回青色难得,岂是寻常人用得起的?虽说‘大家富室,衣色皆尚青是已’,但用得多是天青、石青、鸦青等色,还没见过穿戴回青色的。”多方近前几步,曲着兰花指,挑起她的发带,“这个颜色,窑器上常有,且得是官窑,才能这样纯然、浓厚。”
他怪腔怪调,摇头晃脑道:“煞费苦心做一根发带,哪位大人有这闲情逸致呀?好姐姐,你倒是说说,确非情郎所赠吗?”
说了半天,原来在使诈套话,还以为多方真能凭衣着看出她的来路来呢。
昭昭不置可否:“你眼力不错,但是,猜得太远了。”
不过,什么青不青的,此前确实不曾在意。想不到,离了一个熟谙白通花的定王世子,又来一个稔知回青色的小倌,她暗下决心,回头得多用功夫,非把天底下的布匹、色料认全了不可。
“别拉三扯四的,”昭昭说回正事,“赵留鬓问起我的来路,你也顾左右而言他?”
多方的相识不会少,别人且不管,只一个赵留鬓就得倍加小心。
“好姐姐,我会对赵留鬓出卖你嘛!”多方一脸深恶痛绝,“就对长舌鬼们说,你是谁家离经叛道的阔小姐好了,此种来路,仙灵画坊里屡见不鲜。”
昭昭觉得不太稳妥:“这么俗套的托词,别人能信吗?”
“俗套?世上皆俗人,就是俗套才可信呀!”多方又梗起脖子来,“不要说是你对我直陈的来路,说是我七拼八凑推断出来的,我再添油加醋其间经过,怎么会不信?长舌鬼们肯定深信不疑!”
那么……二则,让他留心着史先生吧。
昭昭道:“帮我找一个常来仙灵画坊的酸儒,年将不惑。”
多方皱眉:“名姓?长相?好姐姐,爱有事没事念‘子曰’的读书人,仙灵画坊每日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呀?”
昭昭摇摇头。
多方心思细密,然无法轻信,只能语焉不详。她打算着,先笼而统之地试探一下,试一试所托是否非人再说。
试探清楚了,日后若有机会,还想叫他认一认那个荷囊呢。
最后一则,是要弄明白仙灵画坊的内情,这也不可贸然,起码不急于此时,且待来日,徐徐图之才是。
拿定主意,昭昭摘下帷帽,相见以诚。
多方没料到她会显现真容,看了半晌,微笑道:“是个阔小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