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溯生硬地吁了口气:“火器面前,血肉之躯无有多少余地,我明白的,眼下且不当顾此失彼。”
“我们贸然现身,或许被动,不若韬声匿迹,让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如故被困山中更好些。”吴孟娘说着,握住江沄瘦骨棱棱的双肩晃了一晃道,“吴世川,你知道他去了何处,对不对?”
江沄仍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点了点头。
远溯附议道:“看守的十人已被我关进洞穴,石门也要复旧如初。村子里难说会否兴师动众地找进山里,制住他们好说,我只怕机难轻失。”
“只盼,事非前定吧。”吴孟娘面色沉沉,又将气竭形枯的江沄晃了一晃,“江沄,你在前带路,我们跟随其后,见机行事。”
的确再无更妥当的安排了。
***
黎明时分,晨光熹微。
三人踏着轻悄且沉郁的足步朝山中行进,各有各的重重心思,不可胜道。
将将走出一程,知觉晓风吹逐,远溯不由得通身一凛——他隐隐感到有人尾随跟踪,定身侧耳,倾听附近,并无可疑的响动。
然这绝非他疑神疑鬼,因为几乎同时,吴孟娘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同样顾盼探查,四下空旷、渺无人踪,便也同样不得要领。
他们于是再度举步,又行过一程。愈近山林,地势愈渐陡峭,方绕经一处山角,遥遥望去,前头绿树成荫,几排古树,高可参天。
倏然,有一个身影切近,不一忽儿已至身侧。
继而,只闻得一声雀跃的呼唤:“大人!”
严峙!
听他这儿中气十足的,应该没大事,远溯放下半颗心去;再看人,全须全尾,脚下生风,他那一颗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是没事的,没事就好。严峙没事,那吴世川……
看到了,吴世川被扔在不远处的一棵参天树下,估计是被塞口捆身了,不声不气,一动不动。
江沄自然也看到了吴世川,已经气咻咻地奔了过去,吴孟娘朝远溯递过一个眼神,也紧随她过去了。
“大人,大人!”
严峙捏着一嗓子哭腔扑向远溯,待极近了,却将涕泪置之脑后,问了句:“大人,你的袖子呢?”
***
吴世川是否一心求死,严峙吃不准,横竖,最后没死成就是了。
别说求死了,徒步行过那么一大段山路,都是谈何容易的事情了。
吴世川这一路,实在是走得岌岌可危的,好像险些要在酒桶里泡烂了的醉鬼,也像恶疾缠身的病秧子。
严峙乐得轻闲,慢悠悠地坠在他身后百步开外,还借着月色,赏玩了一通山花烂漫。
直到,来到一个乱葬岗,或者说,骨头冢。
那是一个形似酒提子的深坑,深得仿若人工开掘而成,与周遭萧森的鬼林交映,又仿若鬼斧神工造就的山凹。严峙看得清楚,里面满是白花花的骨头,横七竖八就快要堆满。不过,只有骨头,没有尸身,兴许早被野兽啃吃了,兴许……就是被剥离掉血肉后扔进去的。
坑洼边,吴世川在一堆石头塔前站定,默然许久。
这种用大小不等的石头集垒而成的塔状石堆,在山里倒是蛮常见的,据说可表祷告求福之意。有些地方还会以此祈愿,许出一个心愿即往顶上垒起一块石头,垒石不塌,心愿必成。
吴世川其时,就分外虔诚地将一块石头握进掌心,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严峙浑身的鸡皮疙瘩起得都发麻了,强撑着稳定战战的双足,冷汗迭出。
骨头堆上拜鬼求神,招得哪一路邪魔外祟?可真有胆子,不忌善恶就罢了,也不惮事与愿违?
果然,因果不昧,回敬了吴世川当头一棒。
然而后面的状况,严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他虽然眼睁睁地旁观了全程,却只看见吴世川莫名惊恐万状起来,慌手慌脚地掏出一柄圆筒状的物什、发出“嘣”、“嘣”两声巨响后,直挺挺倒下,僵卧在地。
好一会儿,严峙才反应过来,那是把火铳。
他顺着吴世川的目光所及望过去,高崖之上,有一抹黑影一掠而逝,似乎,是只黑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