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最令敌人憋屈的谋略莫过于阳谋。
谈判已经尾声时。
雷纯当众表示:“杨大总管一向是我心仪的智者和长者,早已希望向先生求教、只是还未到时候,怕遭先生严拒,所以不敢提起。”言毕,她目光流转,落于一旁静立的戚少商身上。
“我要求的是跟戚楼主说几句话。”
平心而论,雷纯的嘴远比朝彻子甜。一声“心仪”足以令世间多数男儿心生涟漪,面颊微红,继而心甘情愿地应允她所求之事。
这样一个合情、合理、谦卑而友善的要求,竟然仍有人提出否决。
而且还是当众拒绝。
提出否决的人竟然是:杨无邪。
“不可以,”这是他的回答:“对不起。”
即便他明白雷纯是要跟楼主说几句话,不是跟他。
——但还是不准。
他补充道,“就算他答允你,我也说不可以。”
杨无邪竟当众这样说话。
戚少商才是一楼之主,杨无邪这样说话已逾越了他的权限。
大家为之骚然。雷纯也斜瞟向戚少商。
戚少商却自自然然的站在那儿,刚才那句话好像不是出自杨无邪口中,而是他亲自说出口的一般。
雷纯目中流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神色:仿佛领悟了什么,又像在虚心学习什么新奇事物似的,她问:“戚少楼也是这样子的想法吗?”
“是的。”戚少商朗然道:“这也是我的看法。”
——为金风细雨楼,杨无邪已掩埋了他的爱情,尽力辅佐自己。这份情谊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要珍贵千百倍,戚少商都看在眼里,回以敬意与信任。
用谋运智的人,在组织里,虽为英明领袖所重视,但却多无实权,且又多为部属不服、轻视,活在夹缝中,且弹精竭智,功高则震主,易受清除排挤,而有功时多为实务干材、拥兵主将所夺,实左右做人难,却又先领袖之优而忧。后众人之乐而乐,其苦痛可以想见,可想而知。
然后他昂然朗声道:“我想,大家一早就该知道这一点,在风雨楼里,杨总管说出来的话,就跟我说出来的话一样,永远有效。”
这几句话说来轻描淡写,但其实是关系到一个京师武林最大帮会的权力交递与转移,戚少商如此器重杨无邪,使得众为之哗然。
见状,雷纯轻叹一声,缓缓言道:“那我有话要跟戚楼主说,又不便对着大家说,该怎么办呢?”
无邪立刻拍胸膛说:“先跟我说,也是一样。”
戚少商也说:“跟杨总管说,也是一样——我在杨先生面前,没有秘密。”
雷纯若有所悟的道:“那也好。——只好劳烦杨先生转告了。”
她盈盈走向杨无邪。
杨无邪这时已回到“金风细雨搂”帮众及支持,“风雨楼”的武林人物的队前,雷纯这样放放心心的如行云滚水般的走过来,大家都看直了眼:不仅为了她的美,也为了她的气定和神闲。
天女在时,雷纯韬光养晦,近乎销声匿迹。天女走后,人们才发现她也不容小觑。
两大帮派首脑私语,江湖好汉见了,难免就有猜测,有猜估就会生流言,万一传楼主跟雷姑娘有私情,或错以为“风雨楼”与“六分半堂”已结盟了,那就不太好了。杨无邪因此而担忧,不无道理。
至此,雷纯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半。
她如愿看到杨无邪显出一种“扪断几茎须”的表情来,好像将一只死掉的猫硬塞到他嘴边,要他啃下去一般。
回到楼里,得知雷纯她约了自己后天,申未,在穿山峰明月楼十八奶娘庙单独见面,并交托了神秘人士的信物——檀香坠扇,戚少商有点紧张的问:“她……还有说些什么吗?”
杨无邪心中暗暗担忧,道:“没有了。但她还要我转告您一句话。”
戚少商问:“什么话?”
杨无邪摊摊手,露出他白哲的牙齿,笑了笑:“那是有关我的。”他只得苦笑着转告戚少商:“她要你提防我。她的话是这样说的:‘请你转告戚楼主:要小心杨总管,勿让他太权独揽。别忘了,苏梦枕就是太信任白愁飞才会让他反叛得了。我不想你重蹈覆辙。’就这几句话。”
一字一句,转述得很仔细。
戚少商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都听得很仔细。然后他问:“她要你转告我这几句话?”
杨无邪无奈地道:“她还说,谁叫你不私下和她沟通,不然,也不必透过我来说这几句衷心之言了。”
戚少商狐疑地道:“那她为什么不在两天后才亲自跟我说这几句话?”
杨无邪耸耸肩道:“我不知道,也许,她也故意让我听到这几句话吧?”
戚少商沉吟道:“那对她似乎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