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的姑娘们告诉他,最近有位膏粱锦绣堆里出来的太师府公子害起了相思病,勾栏瓦舍不逛了,良家妇女不霸占了,人亦瘦了一大圈,无疑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杨无邪隐约有感,这“伊”与朝彻子脱不了干系。
红粉骷髅,肉身布施,以色止色不外乎如是。
“要不是姑奶奶替你赶走了地痞流氓,就你这风骚样早被轮了!”
恐惧到了极致便会化为愤怒。
死里逃生的无梦女,替自己顺了两口气,指着朝彻子,口中咒骂:“到底谁恩将仇报?!有种你说啊!”
“烦请您给她看看。”杨无邪略过无梦女,急招树大风上前。
朝彻子仍处在杯弓蛇影的应激状态里,眼底不是刀光就是剑影。
被彻底无视的无梦女连日来的委屈大爆发,越想越气的她走出房间,迎风干咳,心疼自己好心没好报。
她太委屈了,先是相好之人的上司嫌恶自己,非说自己是九幽神君作恶多端的徒弟“泡泡”,劝张炭莫要与自己这种坏女人相好,还说会帮张炭另寻个好女人成家。
——之前天女便帮孙鱼保媒拉纤,金风细雨楼上下被她治的服服帖帖,忠心不二。
她前阵子取缔了一家六分半堂旗下的黑产妓馆,救下不少娼女,一一配给风雨楼的兄弟。寻常女子不愿嫁刀口舔血的丈夫,这些六分半堂娼女却没得选,有些想跑去给富商做妾,天女便教育她们不要拜金。
但汴京其他风华金粉歌酒声色汇聚之地依旧存在,无法根除,甚至有些还依附着她自己的金风细雨楼。如若天女敢取缔甜水巷,没准第二天赵佶就会亲自上门问罪,先将金风细雨楼先一网打尽。
可怜孙鱼家的新妇十月怀胎,马上就要生了,腹中孩儿却成了遗腹子。
因为她的丈夫在为别的女人卖命,讨别的女人欢心,为别的女人出气,并已在数个时辰前被朝彻子洞开喉咙。
不过此事尚未传回金风细雨楼,传到天女耳朵里。
冤债是不会停息的,或许孙鱼的遗腹子长大后,知道父亲死在朝彻子手里,便会拿起父亲遗留的刀,迈入汴京这片血腥风雨,找朝彻子报仇。
混江湖从来是件残酷的事。
无梦女什么也记不起来。
难道她是“泡泡”,与张炭之间的那些山盟海誓、互诉衷肠就统统变成虚假的了吗?不存在、不作数了吗?
难道这个男人要抛弃自己,配个从良的好女人吗?
张炭夹在上司与情人之间左右为难,他只好告诉天女和自己和情人已莫名在反反神功的作用下融为一体,双修有助于增强功力,求她不要将无梦女扭送给无情大捕头,再回头哄无梦女避开点代楼主。
无梦女讨厌天女,但她连头都不敢在天女面前冒。谁知道惹怒了天女,宠妻狂魔方小侯爷会不会派人暗杀她?
杨无邪低头拿着药方上街抓药时,身残志坚的独手少女仍暗自郁闷着。
他离开后,这因死了兄长而得势得宠的御医名大夫审视了朝彻子半晌,摸着胡须开口:
“王小石并非医者,他用药不对,虽侥幸将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您还生龙活虎,这可能吗?究其药理更类似于‘回光返照’呀!倘若一种植物伤了根茎还开出娇艳欲滴的花,则并非好事,往往是植株透支生命力的缘故。恕老朽直言,您这寿数……怕是高不过四十了!”
得到这样的结果,朝彻子唯缄默。
她想,四十就四十吧。蜉蝣还朝生暮死呢,她总比小虫子要强些。
难不成非要给大家伙哭一个吗?
见她不甚在意,树大夫为她惋惜,沉痛提醒:“是高不过四十!或许三十五,也或许三十六,保不准什么时候您就……”
王小石对她有一饭之恩,她便想帮对方保住石头,这已两清。她叫方应看使乌日神枪击伤,险些去见阎王,是另外一回事,属她自己实力不济,又怎么能赖别人?
伤不治,必死无疑。
何况深山里哪能备齐名贵对症的药材?王小石可不比神通侯那般手眼通天、财力雄厚,想要什么立刻就有人快马加鞭送至眼前。
医闹这样的事,她断不会做,也做不出来。
“此事还望您守口如瓶,谁也不要说。”
说不准的事就当没有。
若有人为此而心疼怜悯,万一她过了四十还活着,岂不是会被质疑骗人博取同情?
人生来都要死的。
朝彻子也怕死,小时候一度为之焦虑恐惧,整宿频繁惊醒,不懂为什么来这世上一遭,繁华红尘、无限美好,到最后竟都要归于尘土,老天何其残忍!倘若能拥有永恒的寿命与灵智,看尽沧海桑田,她愿做花、愿做叶、愿做石头。
倘若无法永生,寿数八十与四十又有何区别呢?少活十几年的痛苦也大不过终究要死的绝望。
无非早与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