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离市中心隔着一条沿江岸,早八百年前就有传闻说市政府致力于开发江这一头,把对面也打造成新的繁华的市中心,总之八百年过去了,江对岸还是只有一堆未建成的烂尾楼、跟烂尾楼群并列同处的建筑垃圾,和处在一堆垃圾中间分外相得益彰的垃圾三中。
背靠郊野,在这一巨型社会垃圾场中,对岸唯一的优势仅剩普宁江的无边江景和无尽夜色。大约早年间是真的有打算好好规划过隔江对岸的发展,未完工仅做展览的城市规划图上仍有五座大桥横跨普宁江,虽然如今只剩东西两座在夜间与霓虹灯联袂而至一左一右地交相辉映,和放置在那儿不知摆了多少年的三个桥梁工程基地。
一到东西两座大桥打了灯时,普宁市的夜市烧烤摊贩们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准时准点拉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和小吃车从江对岸齐刷刷地长出来。也只有这时候,白日从来寂寞的对岸才因疲惫人群的到来稍微长出点声色。
单鸾看摊的小卖部就挤在这些烧烤摊群中间,光明中学方圆十里唯一一家小卖部,小卖部卖品多种多样,白日里做学生们的文具零食,晚上做夜市烧烤的酒水生意,从不间场,热闹非凡。
附近的烧烤摊贩们有自己的固定位置,小卖部和摊主之间都有生意往来,时间一长,单鸾和出摊的阿姨大伯们混得很相熟。出来摆摊的摊主大多年长,自身有见识,看是单鸾这样漂亮乖巧、还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出来看店,多少有些恻隐心,很愿意照拂。偶尔有喝得烂醉的酒鬼闹事,摊主们也都会站出来相互照应一分,不是太忙的时候,单鸾也会在店的周围搭把手,帮着搬搬抬抬,这样大家夜间的生意都不会太难做。
单鸾在玻璃柜台烟架子的后边摊了本物理练习册,架子在前头亮相,课业就在架子下放着,展示架台底下空间不太够,勉强能抻开手立支笔。她拉了一把矮塑料红凳子摆在柜台里头,坐上去高度刚好到架子前,这样她一忙完就能马上坐回来跟着继续写下去。
这些年日子变好,营养跟上了些,单鸾的身量拔高得快,眼看就要迈过了一米七的大关,可往柜台后憋憋屈屈地一缩,又埋着头,从外边进来不靠近些还真找不着人。单鸾时不时地抬头,从玻璃缝里头快速地瞧一眼店里,这也就差不多。
这次月考单鸾靠着运气侥幸往前跑了一点,理综合仍旧是她的薄弱项,再低那么两分可能都要把她拖出前二十名,她只好尽可能地往这方面多下些功夫。习题都是前辈们做过的一遍的,她盖了答案,跟着做一遍,如果有前辈们写出来的注解,又跟着别人的思路再走一遍。理综的老师们都是统一口径一个口吻,学习最忌磨洋工,应试的功夫不需多高深的理解,不到死里练,就在练里死,练得多了,傻子都能灌开窍。一个字的诀窍——就是练!
单鸾无法,只能跟着脚步一个劲翻来覆去地练。
她写得太专心,头顶突然炸雷似的一声:“有人吗?”给单鸾吓了个激灵。
她抬起头问:“要什么?”
柜台前的小青年可能也就十几二十岁,挑了半头的黄茬冒在黑色中间,模样还算齐整,就是不爱好好站着,歪七扭八地往地一杵,手插在牛仔裤袋里,平白矮了一截。青年见柜台冒出个漂亮姑娘,嘴痒痒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单鸾眼皮子抬都没抬。
青年挑挑下巴:“妹子,”他靠在柜台上推了张五元钱过去,“来包大前门。”
单鸾很快拿给他找了钱。
青年拿了烟,离开店里前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单鸾,又是一声轻佻的口哨。单鸾模样漂亮,来夜市的人多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是头一回见着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并不上心。
小卖部只开到十点左右,老板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钱跟良心都不太差,没打算去苦别人,单鸾一个漂亮姑娘,再晚他也放心不下。如果实在太热闹,老板也会勉为其难地回来自己操刀上阵。单鸾的工资是定死的,老板一开始就没打算鼓励加班,只是她勤快,店里打理得好,老板会让单鸾带点店里的什么东西捎回去用,这样她在宿舍的洗漱用品也不太缺。
十点过了没一会儿,单鸾看店里也没什么事了,算清楚了帐又把东西打点干净,就打算收拾收拾落门溜回去。三中也是十点下晚自习,十一点停热水,一间宿舍六个人,学生们分在傍晚和晚间洗澡刚好。现在天气还不太冷,单鸾也就不必那么赶着,再冷些就不行,她是病也病不起的。
周围的摊主挺照顾,单鸾习惯落了门再和摊主们打声招呼。她招呼完了人,正准备要跑回去,眼角一瞥余光却看到了角落里好似有个好眼熟的身影。
方才在店里买过烟的青年靠在塑料椅子的椅背上,一只手夹着点燃的烟,另一只手扶着啤酒瓶晃了一会儿,估计是发现酒瓶空了,随手把它丢在一旁。周围坐了一圈,加上他三男二女,其中一个女生穿着白色底衬背带裙,趴在桌子上眯着眼,露出被头发盖了大半的半边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一群人都在笑。
单鸾觉得眼熟,是因为那种微卷的中长发实在是太适合她,老师瞧着觉得离经叛道,没个学生样子,可再离经叛道也是行为,光说人,谁看着她会不称赞一声漂亮呢?
他们一行人似乎准备起身要走,另一个清醒的女生和旁边的男生起身一左一右地扶起她,不知是不是单鸾的错觉,她总觉得扶着她的那个男生好似在有意无意地触碰女生的身体,让她觉得有些不妙。
单鸾想了想,跟摊主说了一声,两人一同朝一行人的方向走过去。
清醒的女生一直摆手,好像在说什么‘不用’‘不会’,旁边的男生则是一直在劝,唯有被扶持的人低着头,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模样。
单鸾站在一行人的跟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喊道:“童光?”
单鸾叫了两声,兴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女生把头稍微抬起了一点儿,眯着眼看着眼前人,仿佛还是不太清醒的样子。
旁边站着的女生听到来人能喊出童光的名字,以为是熟人,疑惑道:“你是?”
单鸾没应声,从桌旁边拿起一杯没喝完的啤酒二话没说就往人脸上泼。童光被两人一左一右地夹着动不了,水正正好好地泼了她满脸,脸前盖着的头发立刻湿成一缕一缕地贴在上边,正往下淌着水。童光应激往后瑟缩了一下,这下终于清醒了些,她挣开扶着她的俩人自己站好了,一把手抹开脸上的水,又把盖着脸的头发从顶上顺过去,露出了一张洁白姣好的脸庞。单鸾才看到这人的中指上还带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旁边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有旁边的女生好像卡了壳,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