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砚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去离家千里外的城市闯一闯。
校考合格证的到来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竞争激烈,顾沅砚本以为没希望了,出成绩的那天,老师来告诉他喜讯,他激动得从床上蹦下来,到室外跑了好几圈才停下,趁没人注意到这个大冬天穿睡衣酷跑的神经病,哆哆嗦嗦搓着手臂回房间了。
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学校的经历并不好,后来的顾沅砚每次想起高中,都刻意揭过这段,似乎只要不想,那段灰暗的记忆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考试前,他去学校领材料,签名字时,忽然被一个同学叫到班上。
班上没有老师在,本该吵嚷的教室今天异常安静,几个同学在门口围成一圈,窃窃私语,剩下的同学散落在教室各处,并不聊天,视线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瞥。
除了学长,班上的同学都到齐了。
为首的女生见到顾沅砚,讥笑一声:“小偷来了。”
“?”顾沅砚猛地看向她,脑袋懵懵的,一时间没听懂。
另一个男生上前,推了他一把:“几岁了还偷东西?父母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顾沅砚一时重心不稳,向后退几步,后腰磕到桌角,“嘭”的一声,脸痛得皱成一团,手里的笔落在地上。
“你干什么?”顾沅砚愠怒。
女生借机捡起那支笔,晃了晃,质问道:“这支笔是学长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是他给我的...”
“胡说!”话音未落,女生尖锐的嗓音打断了他:“这是学长小时候学写字,外公送的礼物,他一向很宝贝,怎么可能送给别人?”
顾沅砚以前听说过,学长的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故而从蹒跚学步起,学长就跟在外公身边,祖孙俩感情亲密,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前几年外公诊出绝症,病程凶险,没过多久就辞世了。
所以那支笔……是学长外公的遗物。
没时间容他多想,男生也开口:“我知道你们这些学艺术的,不好好跟女生结婚生子,总想着走歪门邪道一步登天……”
顾沅砚仍满头雾水,却听明白了他话中的讥讽:“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男生讥笑着耸耸肩,像是抖掉身上无形的病毒:“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喜欢学长,可惜被学长拒绝,只能偷他贴身的物件聊表相思。”
“哈?你编故事能不能编个像样的?”顾沅砚这回听懂了,整件事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不知道是谁编出了这么一个空穴来风的荒谬故事,他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这你们也信?”
说完,他环视教室其他沉默的人,试图听到轻松点的回答——可惜没有,像过了几辈子那么久,教室沉寂得可怕,半晌,一个班上的老好人打圆场道:“没关系……可能是你偶然捡到的,没来得及还,是不是?现在还给学长就好了,学长人那么好,不会追究的。”
顾沅砚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我都说了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做的我干嘛要道歉?不信你们去问他,是不是他亲手把这支笔送给我的?”
女生‘啪’的拍了一下桌子:“这支笔很贵,你要是拒不认错就只能报警叫警察解决了。”
“你叫学长出来说这笔是我偷的。”顾沅砚说。
“学长今天没来。”女生不耐烦道,“但是前几天他提过,弄丢了一支笔,我再三追问,他才说笔是外公留下的念想,觉得弄丢了很舍不得。”
“然后你就断定,学长丢的那支笔就是我手上的这支?”顾沅砚气笑了。
“当然不是。”女生摇了摇头,“学长给我看了那支笔的样式,还拜托我帮他留意下。”
顾沅砚被女生的话施了定身术,张嘴讷讷了一下,——学长‘凑巧’的缺席、‘人证物证’俱在,几桩巧事撞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末了,他只能无力地辩解道:“你们叫学长亲口来说,这个笔留给你,要报警随时来,我都在。”
那天顾沅砚过得浑浑噩噩,灵魂被抽走了似的,后来声量浩大的喊楼、誓师活动全都已经模糊了,不知是幻听还是确有其事,他走在人群中,无论走到哪,四周总诡异的空出一大片地,窃窃私语和鄙夷的眼神如同利剑一般,尽数插进了他的身体。
回家的路上,他收到了一条匿名彩信,里面只有一张截图,来自于学校校园墙,上面挂着他的学生证照片,发帖人比他还要了解他的作案过程,绘声绘色地编造他是如何爱慕学长而不得、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偷窃’学长的宝贝钢笔的。
好在那个校园墙看得人并不多,下面只有几条评论。
只是顾沅砚在学校的名声彻底臭了,学校张贴的红榜上,他看见自己的名字被人扣烂,黑色的记号笔印迹把他的名字涂得面目全非——那本来是庆祝他拿到校考合格证的红榜。
学长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沉默时常是一种心虚的表现,顾沅砚再蠢也明白了,世界上有一种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摧毁看不惯的一切,甚至他的世界在崩塌时,学长手上没沾一点儿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