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公里。“
叶净月摆摆手,“开吧。”
天已经黑透了。公路两旁的路灯骤然亮起,将他的脸容照的惨白。而放在他身旁的花束耀眼而崭新。马路越走越窄,到这里已经几乎只够一辆车单行。
司机停了车。
“按照您给的地址,景水村大概就是这附近了。”
叶净月点点头下了车。环顾着四周——一边是护城河,一边是长着稀稀疏疏平房的村落。
路灯下偶尔有长途汽车驶过,叶净月的影子忽长忽短,带来的一阵阵风携着尘土,撩起他暗红的衣摆。
乡下还是比城里更冷一些。吹着夜风,捧着花束的叶净月象征性地裹了裹风衣的领口,朝小径深处走去。
气温骤降。叶净月无法想象那个名叫施燃的少女在比这更寒冷的夜里,从城郊四层的的烂尾楼坠落。尸体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
据说她坠楼后没有第一时间死去,往堰江市区的方向爬行了五十多米,没有人知道她挣扎了多久才咽气。
他在景水村四处打听,但听说了“施燃”这个名字以后,几乎没有人愿意回应他。
叶净月想到一个青春正茂盛的少女,生命陨落之际竟无一人敢出声。甚至她的葬礼也不被允许在村子简陋的教堂里举办,所有知情的人仿佛都变成哑巴,商量好一般全部三缄其口。
景水村看起来十分破旧。叶净月自称是施燃的同学,向他们询问起她的时候格外礼貌平静。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施燃的家——一座破败的庭院,歪斜的铁门敞开着,土堆的围墙,院子里两三间破破烂烂的平房,纸糊的窗户。
从鬈发青年走进院子那个女人就一直站在平房的门口处看着他。见他朝房门走去,女人堆起笑容,上了年纪的脸在昏暗中沟壑纵痕,神情显得有点窘迫。
“你就是来看我女儿的她同学吗?……刚才听他们说了。”女人将叶净月迎进了屋内。
屋里的陈设和院子的破败程度如出一辙。叶净月赫然看到施燃减去一角的身份证正放在坑坑洼洼的旧茶几上,光滑地反射着刺目的光。
“谢谢你还来看她。”
施燃的母亲将盛着热茶的纸杯放在斑驳得不成样子的木头茶几上。她神态有些局促,对叶净月的到来好像十分意外。
昏暗的煤油灯下,女人脸上的褶皱显得更加醒目。但是脸庞的轮廓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姣好模样。
客厅角落里,简陋的佛龛前摆着两张黑白的相框。
一张是少女年轻的脸,另一张是个眉目刚毅、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他们的眉眼有相似之处,估计是父女。
和少女崭新的相框比对明显,那中年男子的相框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像是有年头了。
而叶净月震惊的是,佛龛上仅仅只有他带来的一束花。
“这是她爸爸?”叶净月怔怔地看着中年男子的黑白相片说。
“对。她爹是个武警教练,已经死了好多年了。”风韵犹存的女人的目光好似黯淡了一刻,快速瞟了一眼相框,遂将视线移向别处。
“是燃自己不好,别太为她伤心。”施燃的母亲双手并拢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叶净月久久说不出话,她的手攥着粗布的衬衣衣角,脸上神态有些不安。“如果她坚强一点……”
纵使本有千言万语,那一刻叶净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一声孩子的啼哭声从卧室里传来,女人的神色一下变得极其不安,她突然站立起来,又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
叶净月哑然,于是站起身向她道别。
在他走到门口之际,那女人在背后叫住他,“那个,同学,麻烦你……不要把她再讲给外人了……”
【江城别墅区】
是巧合么?
叶净月画完最后一个箭头,白天在淮口咖啡馆看到的那张照片终于被完整地复刻在他身后的黑板上。
他用手帕擦拭着手指间的粉笔灰,脑海里细细地搜索着照片和每一个名字。有几处姓名用符号代替了,那并非他没有记清,而是——
罗夏给的照片里,那几处是被故意涂抹过的。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被擦拭的痕迹,反倒像是像素不高或是写粉笔字时不小心蹭花的。
但叶净月知道是他刻意而为之的。
别墅二楼房间里每一处都开着明亮的灯。目之所及,没有一处黑暗的死角。这样的光明令叶净月感到安心。
叶净月踱步到房间角落的沙发边落座,长叹了一口气,仰起头摘掉眼镜,凝视着明晃晃的吊灯。
叶方舟的死,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
其实罗夏应该也知道,小叶在意的并非父亲的死。小叶甚至厌恶叶方舟,认为叶方舟死有应得。
并且很多时候,叶净月和罗夏一样想杀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叶净月始终搞不明白的是,罗夏究竟为何不让自己接近任何有关AT的研究项目。
根据目前叶净月所查到的所有结果,种种证据都指明,AT死灰复燃。
近视似乎又严重了些。叶净月眼睛里的吊灯是一个圆圆的光圈,忽大忽小地跳动着。青年闭上眼,脑海里快速闪过那几张照片——等等,有一张照片上的人脸,好像有点眼熟。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起身冲到黑板前,取下那张照片来。
虽然有点模糊,但照片上中年男子的大致轮廓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3>
市精卫的主任办公室内,罗夏同样面对着贴满照片的黑板。
不同的是他的办公室内只开着一盏台灯,影子投射在黑板上,罗夏看着曲折的箭头,背着手神色凝重。
最终罗夏的目光锁定在刚才重叠在一起的、青年的照片上。
长江商会。季从云。
罗夏打开手机,骤然亮起的屏幕在黑暗的室内将他的脸勾勒的棱角分明。翻到电话簿最后一页,拨通了备注为“z小叶”的号码。
“你去哪儿了?”
“我?当然在家啊。”电话里是叶净月松泛的声音,罗夏能想象到他那一脸无所谓的欠揍表情。
“我是问你晚上去哪了。”罗夏盯着黑板,沉声道:“是不是去施燃老家了?”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叶净月不说话了,他正看着手中年男子的照片。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叶净月说:“是。不是你让我查的么?”
“你明天过来一趟。”
“去哪?”叶净月眉毛一挑,摇了摇头想表示拒绝,突然想到罗夏看不见。“天天把我支来支去,我又不是你徒弟小吴。”
“我家。做饭给你吃。”